《执手之后》Lisbeth

3、（三）

　　（三）

　　第二天，我严格遵守日程安排，5点钟下班，5点10分准时从公司的停车场出发，5点50分按时到家。

　　家中的气氛与昨日判若两然。

　　客厅里灯火辉煌，厨房里飘来久违的咖啡香，书房中传来昊天和三两个人的欢声笑语。

　　随着我的钥匙“噼啪”一声落入门口的瓷盘中，昊天从书房中轻快地唤我，“老婆，回来了。”

　　随着越来越接近书房，我已经清晰地辨识出书房中的人，应该是昊天的合伙人王勇和公司的会计黄欣。

　　江昊天和王勇原本都是一家外企的sales，两个年青人，一个卧薪尝胆、一个怀才不遇，所以在积累了一定资金、一定经验、一定人脉之后，两人开始单干，代理经营一些工业用密封材料。

　　从两人的皮包公司，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一个有几十名员工的像模像样的小公司。

　　我来到书房门口，热情地打过招呼，便到厨房给这三个谈正事的人去准备果盘。

　　从冰箱中取出几个橙、一个火龙果、三个猕猴桃、两只香蕉，开始清洗、去皮、切成小块、装盘。手上重复着这几个动作，脑中想的却是刚才看到的昊天的笑容。这笑容表面上虽是灿烂真诚，但笑容的背后却是一片空洞。

　　回想起，昊天刚刚受伤入院的那段日子，虽然他的腰椎神经是不完全损伤，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恢复、谁也不能保证会恢复到什么程度。他每天不但要被身上的伤痛折磨、还要承受二便失禁的耻辱、更是被不断的失望推向绝望。

　　一日清晨，护工照例，掀开被子，拎起昊天豪无知觉的双腿，为他洁身，又为他更换了干净的成人尿片。我躲在病房的门口，看到昊天的头扭向一侧，故意不去看护工的动作和自己的双腿，他那种自尊扫地的表情让我心如刀绞。

　　待到主治医师例行查房时，昊天终忍不住再次向医生确认，“我的腿是不是真的废了？我到底还能不能走路？”医生回复他的还是那句敷衍，“一切都要看你恢复的情况，现在还不好说。”
　　昊天却再次逼问，“不是不完全的神经损伤吗？为什么我一点知觉都没有？”
　　医生拍拍他的肩，“耐心点，不要急。”
　　昊天的语气中充满恳求，“请您告诉我实情，我不求还能像以前一样跑跳，只要我还能站起来，哪怕能拄着拐杖走上几步也好。”
　　医生的回答仍是不温不火，“小伙子，要有信心。”

　　医生出了门去，病房里一片死寂，昊天的眼里一片茫然。
　　他把我递到他面前的热牛奶推到一边。
　　他拉住我抚向他双腿的手，拒绝我的触碰。
　　他把我放到床头的《康复指南》丢到垃圾篓里，不愿去看。

　　我只好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直到，昊天的同事来看望他。

　　来看望昊天的人正是王勇和黄欣。
　　王勇一脸凝重，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安慰。
　　黄欣，一个年过三张的女人，始终沉默着，好像一张嘴就要哭出来似的。

　　病床上的昊天却一反常态，尽可能地倚着床头挺直上身、脸上挂着笑、眼中也炯炯有神。
　　面对王勇的安慰，他开玩笑似的说，“以前难得有个休息日，这下子可以尽情睡觉了。”
　　王勇向他简单介绍了下公司的情况，他也不置可否的回应，“以前尽是我出差，整天不着家，这回你也尝尝出差在外面飘半个月的滋味。”
　　对于黄欣的沉默，他也得体的打破僵局，“黄姐，干嘛摆个苦瓜脸，说说这个月的现金流怎么样？”
　　…….

　　一阵假繁荣过后，病房里又归为安静。
　　我才看到昊天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能是因为僵直的坐姿牵扯到了伤口。我抽了张纸巾，抚向他的额头，替他拭去汗珠，又帮他平躺下来，这时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中写了一串数字。
　　我不得其解，“什么？”
　　他又写了一次。
　　我仔细体会，“180”
　　他又写了一次，还边写边说，“笨呀你。”
　　这次我终于得了要领，“1800”，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微闭着双眼，“这是咱全部家当，现金、股票、债券和两套房子。”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干嘛，所有的都要变现，投到公司里去？还是你看好什么项目？”
　　他冷笑一声，“说你笨，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还能回公司去管理，我怎么会把全部家当交给王勇打理？”
　　我舒了一口气，“那你要干嘛？”
　　昊天拉着我的手，突然他的眼中有一丝点点泪光，声音也近乎哽咽，“光靠这笔钱的利息，你也能生活得很好。就算我的腿真的废了，不能再去经营公司，我们也不至于为钱发愁。”

　　果盘已经做好，我笑盈盈地端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来到书房，他们已经结束了公司经营的话题，开始闲聊起公司的同事们，一会儿提起负责东北地区销售的小孙在当地找了小三，一会儿又说到王勇和初恋女友重逢，一会儿又把话题转到黄姐，说有位公司的同事暗恋她……

　　送走了这两位同事，昊天的笑容马上收起。
　　我意识到他可能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去过洗手间了，于是关切地问，“要不要方便一下再吃饭？”
　　昊天闷声不响地点头，自己划着轮椅去了洗手间，我紧随其后。

　　他借着我的力量，将自己从轮椅移到马桶上，然后自己撑起上身，我迅速地帮他将裤子褪下。我靠在昊天身体的一侧，环着他肩膀，他的双臂环着我的腰，头也抵在我的腰际。

　　我低声问道，“你们刚才聊得挺开心的？”
　　昊天叹了口气，“一点儿都不。”
　　我不解，“为什么？”
　　昊天低语，“王勇这人，好高骛远，小单不接、大单又做不来。到这儿来，只是报喜不报忧。”
　　我无力地劝慰，“既然让王勇全盘管理，你就得信他，何况你又不能亲力亲为。”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于是马上改口，“我不是那意思……”

　　昊天松开环在我腰际的双臂，抚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膝盖，“改天我要让黄欣把公司的帐目带来，我要仔细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就算我现在管不了，我也要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