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忆峮

36、远梦泽垂泪

　　金马西沉，暮云四合。
　　南门外，远梦泽。

　　白青青和白亦飞各牵一骑，凉风送爽，水波不兴，令人心醉。
　　午后那阵暴雨过后，此刻的远梦泽波平如镜，远山含黛，碧水潋滟。

　　白亦飞将马缰栓在远梦泽边的柳树上，回身时看见白青青站在一株苍木前，怔怔出神。

　　白亦飞走到白青青身边，见那苍木遒劲壮硕的树干上，裂痕斑斑，满布青苔，中间一块稍稍平坦的地方，隐约刻着三个字。

　　待看清那三个字后，白亦飞转头看向白青青，心中酸涩。

　　白青青伸手轻轻抚着那三个字，神思恍惚。半晌，才开口：“哥，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似在喃喃，又似在询问。

　　白亦飞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对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为什么对我会……”白青青声音有点哽咽，转头看向白亦飞，“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澄澈无波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似乎只要稍微用力一眨眼，便能滴下水珠来。

　　白亦飞摇头：“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

　　白青青讷讷地转过头，“你骗我。”右手再次抚上那三个字，“……肯定是我做的不够好，他才会对我这么冷漠……”眼泪终还是没忍住，滴在了衣襟上，化作泪渍一点点渗开。

　　见她落泪，白亦飞慌忙道：“不会的，云蘅面冷心热，他并没像你想的那般，你中毒那几日他——”

　　“他是内疚。”白青青打断他，依旧看着那三个字，神色忧伤。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才中的瘴气之毒，所以他内疚。

　　他从来便是如此。
　　小时候她央着他偷偷带她上山玩，途中她贪玩不慎滑下悬崖被树枝挂在半空中，惊险异常，好在鬼无言经过及时救援。虽然事后谁都没有责怪于他，但他却认为是自己的失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才累她受伤受惊，于是他便罚自己跪在师父房门前，任谁规劝都不听……
　　白青青清楚记得，那天还下着瓢泼大雨，直到她拖着脚伤要求跟他一起受罚时，他才慌乱起身，停止了对自己的责罚。

　　这次也是一样。
　　不然为何在得知她醒来后，他却再不曾再回白府看望她？
　　所以，他是在内疚！
　　是了，内疚，仅此而已。

　　“小青虫……”白青青看着那几个字，喃喃唤出声。

　　从小，她便很喜欢跟着方云蘅，他看书，她假装在一旁捣药，他练武，她在一旁看书，半天下来也不见书页翻动……
　　白亦飞总是偷偷笑她，笑她是方云蘅的小跟屁虫，这时如果被方云蘅听见，他便会一脸正经的指责白亦飞，然后再微笑着看着她，说应该叫她“小青虫”才对，而白青青在听到这个称呼后，总是会跳起来跟他们急。

　　白青青抚着那三个字，那个会因为她受伤而责罚自己，那个曾经刮着她鼻子叫她“小青虫”的方云蘅，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从远梦泽回来，白青青和白亦飞便直接来到了谪仙楼，外面天色已全黑，谪仙楼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雪辰的“神龙”，无论何时都是最最热闹的，也是最不会让人感到寂寞的场所。

　　穿过嘈杂的长廊，白青青稍感吃力，便一个人回到了内室休息。

　　刚进门，就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嗤笑声。

　　白青青一惊，忙转身，却见一人斜斜靠着椅背，玄色衣袍，凤目剑眉，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痞笑——不是鬼面大郎是谁！

　　白青青面色不悦，皱眉道：“你怎么进来的？”心下却明白，以他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进她内室，倒也确实不成问题。

　　鬼面大郎一脸笑意，眼睛明亮若苍穹星辰，“我要进来，方法不下千种，你要不要一一听来啊？”

　　瞥了他一眼，白青青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冷冷道：“来这作甚？”

　　鬼面大郎笑意盎然，“来看看那个不自知的人，死了没啊。”

　　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白青青沉声：“既已见到，你可以走了。”

　　鬼面大郎“啧啧”摇着头，不满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老朋友的么，真是无情！”

　　白青青冷哼一声，“老朋友？老朋友是不会诅咒我死没死的！还有——”白青青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鬼面大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尊称我为一声师父！”

　　鬼面大郎撇撇嘴，心下微恼自己，当初怎么就头脑发热答应了拜她为师呢。他——鬼面大郎，堂堂一千面教本尊，居然要尊一个弱小女子为师，说出去他面子都不知道往哪搁。可是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那一声“师父”可确确实实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现在想赖账恐怕更会被人不齿，于是低声嘟囔：“仗着师父之名，不行师父之实，还好意思提！”

　　“你说什么？！”白青青听他低声自语，转过头冷冷看着他。

　　“没，没什么。”鬼面大郎嘿嘿一笑，起身至白青青身边，大马金刀的坐下，为白青青斟满茶，贼兮兮笑道，“你说的是，我是该敬你一杯茶。”

　　白青青狐疑的看着他的笑脸，想起之前他给她吃的“嗜睡”，眉头一皱，放下茶盏，淡淡道：“你来，到底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鬼面大郎眼睛眨得闪亮。

　　望着鬼面大郎一脸无害的笑容，白青青忽感头疼，正要发作间，听到门外脚步声起，随即便有人叩门。

　　白青青看了看鬼面大郎，鬼面大郎了然，起身，整整了衣襟，然后居然跐溜一下就钻进了墙角的大花瓶内，那大花瓶晃动一下，旋即安静。

　　白青青看的目瞪口呆，旋即嘴角泛起笑意。
　　忘记告诉他了，那花瓶里装的是平日里她为养花而研制的花肥，很有营养，但是，奇臭无比！

　　这下够他憋受的了……

　　白青青忍住笑，去开门，门外白亦飞见她迟迟才来开门，便往门内探头，疑惑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白青青错开身，假装惊讶，“没啊，我在休息，哪来的说话声，是你听错了吧。”

　　白亦飞点点头，“没有就好。”自从上次白青青被鬼面大郎在谪仙楼劫走后，白亦飞对此人就特别警惕，“如果那什老子混帐鬼面大郎敢再来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墙角有“哐当哐当”的晃荡声，白亦飞警觉，“什么声音？！”

　　白青青失笑，忙道：“可能是耗子撞到了花瓶，你找我干么？”

　　白亦飞不放心的再往里探了探头，最后道：“娘派人传话过来，让你我回府。”
　　白青青点头，“好，你在楼下等我，就来。”

　　白亦飞离开后，白青青门一关上，大花瓶就蹭一下倒地，鬼面大郎倏地从里面钻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指着花瓶怒道：“这……这什么鬼玩意儿，怎么这么臭？！”

　　白青青忍住笑，淡淡道：“花肥。”

　　鬼面大郎拂拂衣袖，慢慢走到窗格前，冷哼一声，“明日戌时，醉情楼。”

　　白青青愣住，不解。

　　鬼面大郎推开窗格，转头朝白青青痞痞一笑，“到时候带你看出好戏！”说完就跳窗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