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忆峮

23、前尘如烟

　　雪神教被剿灭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白青青听着鬼面大郎的叙述，不禁心生感慨。

　　当初那个与世无争的小教派，谁能料到到后来竟然会成为一个人怨人恨的大邪教呢？即便后来再是从善从良，世事早已人心被摧残的面目全非了。

　　这世事变迁红尘轮换，又岂是凭着个人哪怕是一个教派的力量所能够阻止和改变的。
　　也许，在曹吴霸练得到那本《血引经》的那一刻起，雪神教的命运就已经定下了。

　　鬼面大郎悠悠叹了一口气，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曦日，神情悠远，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慢慢传来——
　　“我跟小郎都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雪神教的神女收留了，神女是教主的妹妹，跟教主一样，聪明和气，他们兄妹俩撑起了整个雪神教。之后我们一直在雪神教里，跟着神女和教主学习经书药理，每日重复着学医采药的生活。小郎很聪明，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什么都比我快，神女很喜欢他，常常夸他是‘神童’。我以为我们的一生就会再那样恬淡安然的日子里度过，没想到真正的变数很快就袭来——”

　　“神女突然失踪，朝廷派兵连夜突袭，教主闻讯让教里的教众迅速撤离潜隐，自己则带着为数不多的教众极力反抗，以寡敌众他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那一夜，整个凤舞山哀鸿遍野，火光冲天，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很快我们就知道，教主带去的前队被朝廷的暗卫全部剿杀，教主的头颅也被割下作为胜利品带走——”

　　白青青看着眼前的鬼面大郎，听着他幽幽的叙述着往事，不知为何，心境居然跟着也有些悲凉。

　　“天亮时，整个凤舞山已是一片灰烬，暗卫也已经带着教主的头颅撤离，只剩下我们几个被教主提前安排撤离的老弱妇孺，当时我六岁，小郎五岁，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屠烧的一干二净，却无能为力。剩下的老弱妇残也根本无力抵抗朝廷的暗卫，所以我们决定暂时先逃离这里去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却没想到，第二天小郎却带着一队朝廷暗卫，出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

　　“然后，他指着我们所有人，说‘就是他们，他们就是血神教的余孽！’目光中充满了恨意，我们所有人都惊呆，都不明白小郎为何要出卖我们，接下去，就又是另一番屠杀——”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青青明白，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惨死在屠刀之下，那种恐惧和无助恐怕对当时仅仅六岁的鬼面大郎而言，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缓缓叙述，声音干涩：“后面的事——满目的血腥，遍地的尸体，这是我倒下之前脑海里唯一仅剩的画面。等我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只知道自己被浸泡在一个水缸里，全身被白布条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茧，不得动弹，而旁边另一个缸里浸着的，是小郎。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我们被小郎带来的暗卫屠杀后，因为祈王曾下令，要将血神教的余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所以即便小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出卖了雪神教，他也没能逃脱自己被暗卫斩杀的命运。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测到了——”说到这，他朝白青青看了一眼。

　　白青青点点头，鬼面大郎和鬼面小郎能够活下，恐怕就是“鬼面神”救了他们俩。

　　“师父那日经过凤舞山，见到漫山遍野的尸体中，只有我和小郎两个人还微微有一口气，于是他就带走了我们。师父说，当时我们奄奄一息，全身血污多处骨折，于是就死马当活马医，索性就用千面教的教术，将我们的骨骼全部敲碎，再用六奇为我们续命，这才保住了我和小郎的命——”

　　“那件事后，我对小郎一直耿耿于怀，多次责问他为什么要出卖雪神教，可他却总是倔强的不肯说原因。后来师父说，即入得千面教，那以前的过往云烟就要一并忘却，杀手最忌动情，喜怒哀乐人间七情，通通不能有，这样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那时很不理解，但是师父那样说，我就只能作罢，但是我跟小郎的感情，也就从此破裂——”

　　“跟着师父的三年，我发现，师父虽然是个杀手，但他绝不像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面冷心绝，他所接的活，所杀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有官场贪官，地霸恶主之流，而且他也给我们定下教规，教规之外的人，坚决不接活。小郎向来聪明，在雪神教时他就是‘神童’，学什么会什么，入了千面教亦是如此，师父教的东西他只要听过看过就懂，所以师父很是喜欢他，觉得他是个奇才。”

　　白青青听着他的叙述，想起了鬼面神废去鬼面小郎武功的事，觉得疑惑，便开口问道：“可是，后来为什么……”

　　似是明白她要问什么，鬼面大郎摆摆手，顾自幽幽叙道：“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那样对小郎，以他平日里对小郎的态度，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会断他经脉废他武功。我只记得那天，师父非常生气，他骂小郎是条毒蛇，说养着他迟早会祸及自身……小郎则是沉默不作声，他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从不开口，只憋在心里。我心里虽然对小郎有恨，但也不想他被师父废了武功，对我们来说，一个杀手没有武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我劝师父放过小郎，师父勃然大怒，骂我也是个不成材的东西——”

　　说到这里，鬼面大郎自嘲得笑了笑，“我知道师父一直教导我，作为杀手要冷血，他说小郎这点做的很好，而说我太过意气用事，迟早会死在自己手里……那日，我怎么劝都没用，师父还是亲自下了手，割断了小郎的手筋脚筋，废了他的武功，整个过程小郎不求情不哭喊，那时他才七岁……”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了——师父被仇家识破本尊而招致杀身之祸，潜逃过程中他不幸中埋伏被捕——其实那次中埋伏的是我们，师父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可是为了救我们，他明知道是埋伏也闯了进来，拼死救出了我跟小郎，而他自己则被仇人抓住，割头暴尸……”说到这里，他声音越来越轻，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因激动而微颤。

　　白青青叹了一口气，一直教导他要冷血绝情的师父，居然会为了救他们而不顾自身安危涉身犯险，以至于丢了性命，这个人到底是有情还是冷血，恐怕鬼面大郎也是到了那一刻才明白的吧。

　　半晌，鬼面大郎才再开口：“因着师父的拼死救护，我跟小郎则侥幸逃过一劫，但是我俩也都深受重创，等我醒来时，我被一个路人所救，而小郎则早已不知所踪——”

　　听他讲完，白青青看着他，不再做声。

　　天边的曦日早已全升，耀眼的挂在东方，普照着万事万物。
　　潺潺的溪水，也似带着连绵不绝的前尘往事，从源头一路下淌，不知所向……

　　*

　　西郊，野外。

　　笃笃的马蹄声，踏破静水沉空。
　　方云蘅，白亦飞和鬼无言，一人一骑踏着晨曦，一路驾马飞赶前行。赶到一处岔道口，三人看着三条岔道，皆驻马。

　　白亦飞下马，在地上仔细搜寻一圈后，转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挥，头也不回对身后两人道了一声“右行”便又急速驾马前行。

　　昨日得知白青青被鬼面大郎掳走后，三人回谪仙楼勘察，果然发现了青青留给他们的线索。
　　方云蘅等人在谪仙楼发现的金粉叫“金鳞粉”，此粉无色无味，遇土遇水会凝固，而且一遇阳光和月光，就会呈现金黄色，不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比较醒目，江湖中人一般用它来追寻敌寇。

　　白青青那天知道，鬼面大郎的突然造访，对她来说不知是敌是友。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在被解穴后，她就在自己脚面上撒了一层“金鳞粉”，这样一来哪怕有什么事，红儿和方云蘅他们也能找到她。

　　*

　　白青青看着眼前的鬼面大郎，神思有点恍惚，没想到赫赫有名的鬼面大郎背后，还有着这么鲜为人知的过往。

　　从他的叙述中可以得知，他和鬼面小郎曾经先是雪神教的教徒，后来雪神教覆灭，他们俩被鬼面神所救继而拜入千面教门下，既是如此，那就有几个很重要的疑问了：

　　其一，从他的回忆中可知，鬼面大郎和鬼面小郎对雪神教应该是抱有知恩之心的，那为何在雪神教的老弱妇残逃离之际，鬼面小郎要出卖他们？

　　其二，鬼面神本是十分喜爱这个小徒弟，为何那日会说他是毒蛇，还要将他的武功废去，这其间又会有什么个中曲折是他们所不知的呢？

　　其三，其实白青青一直有怀疑，就是在最后的时候，鬼面神为什么突然会变仇家识破本尊继而遭追杀？他的仇家又是谁？
　　虽然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将赫赫有名的鬼面神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此仇家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其四，白青青看着眼前一身肃杀背影的鬼面大郎，想起他昨日便带着自己来这里，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听他来讲述他的过往？

　　想到这，白青青摇摇头，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