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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花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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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整个苦境最家喻户晓的人非素还真素贤人莫属,至于最任人来去的地方,那自然是由琉璃仙境夺魁了。
“崖上又来新角色了。”
“喔喔喔,这次可是大事件。”
“唉,慕少艾,崖上打得真激烈,还是你这里清净啊。”
……
每次蠹鱼孙从琉璃仙境游回来,慕少艾都会耳根作痛,胡口敷衍几句,随即想起崖上那块原本应该属于他的风水宝地,又想起那个引得他回首欣赏的美人——“啧啧,青春热血啊。”
自那之后他便愿赌服输地住到了崖下,再也没见过那位总是嘴上自称劣者,其实处处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妖孽莲花。
阿九有次指着谷外那块写着“鬼与姓素者欢迎进入”的木牌,问身边的慕少艾还盼不盼望素还真再踏入崖下。当时慕少艾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水烟,笑意如往常。
素还真若是来了,他就有机会赢回崖上那块好地方;然而闻名武林繁事缠身的素贤人一旦出现,估计他老人家的悠闲生活也到头了。
“琉璃仙境和清闲自在,呼呼,这可真让老人家我为难了呀。”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聪慧如药师。
从豁然之境回来,慕少艾心事重重,脚步沉沉,不知怎么地,在踏入琉璃仙境前鬼使神差地转向去了崖下。
岘匿迷谷依旧是迷雾缭绕,一草一景都一如往昔。
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日的岘匿迷谷更添几分莲香,煞是怡人。
慕少艾深深吸了几口气,沁人心脾,嘴上却挑刺道:“这满是莲花香气的岘匿迷谷真是不讨喜呀。”
话音甫落,罪魁祸首就出现了。
只见素还真一身素衣,白发披泻,与平日里梳着严谨头戴莲冠的模样截然不同,惟有眉目间的那股儒雅清圣之气依旧。
“耶,好友,素某万万想不到你会来看我。”
慕少艾略过他,径直走到药草圃,又四周巡视了一番,道:“素还真,你倒将岘匿迷谷照料得不错。”
“除了先前好友相赠的业火,素某在此的日子确实不错。”
“哎呀呀,我那可是为了保住你的琉璃仙境呀。”
素还真招呼他坐下,倒了两杯茶。
慕少艾饮毕,笑道:“你泡茶的工夫与屈管家比起来,真是差多了。”
“哈,素某自己也如此认为。”
此时一阵轻风拂过,不着痕迹地调戏着枝头的桃花,吹落几瓣在石桌上,茶杯中,白衣莲者的肩头。
慕少艾寻着花落的方向望去,正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唉,可惜眼前这位虽是美人,却更是不解风情,眼中只有苍生天下的贤人。
“好友来此难道只是为了与素某饮茶赏花?”
素还真伸手将自己肩头的桃花拈起,放置杯边。手指虽因常年习武而满是厚茧,却仍是修长白皙的。
白指衬绯桃,别有风情。
“耶,”慕少艾摇摇头,“清香红桃素还真,这可不是谁都见得着的。药师我好命呀。”
素还真只当他爱调笑人的毛病又犯了,偏过头自顾自赏花,不语。
两人如此沉默良久,倒是久违的悠闲自在。
花赏完了,茶也喝过了,煞风景的正事还是得谈。
慕少艾将僰医人的事告知素还真,也交流了彼此对笏君卿被蝴蝶君所杀一事的看法。
“若真的事关翳流,那就不是素某的专门科了。至于笏君卿一事,还请好友你容众人查清真相才做定夺。”
“药师我既然答应了一个月内不插手此事,自然不会食言。”
“哎呀,好友果真有领袖风范。”素还真打趣道。
“赞谬了赞谬了,这都是拜素贤人所赐啊。”慕少艾语锋一转,尽显幽怨之情。
素还真开怀大笑,回敬道:“能者多劳,好友你这次就莫再藏步了。”
慕少艾叹气,手中烟管轻敲石桌,道:“你的忙我帮了,我的回报呢?”
“好友所指是当初那句要江山更要美人?”
“然也。”
素还真一愣,他还以为那不过是玩笑话。
“若是如此,素某可拜托秦假仙替好友找……”
“耶,不用不用。”慕少艾却出声打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素还真正疑惑之际,只见慕少艾缓缓倾身靠近自己,脸与脸之间不过几寸距离,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清楚楚感受得到。
“药师我要的美人嘛……眼前就有一位。”
出乎意料的措辞加上轻佻暧昧的语气,素还真不由一慌,以往的自若顿时消失无踪。
最令他不解的,是他竟无法果断地推开这人,更是心头那抹不容忽视的,蠢蠢欲动的不明心思。
素还真勉强强撑着面色,掩去心底的慌乱,假装仍是淡定,却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慕少艾原本还想再试探几句,见他如此模样,不禁笑场破功,又坐直了身体。
素还真总算松口气,定了定心神,道:“好友的玩笑越来越令素某惊讶了。”
“唔唔,玩笑嘛……”
慕少艾轻笑,看似不置可否,却又隐约有几分无奈。
他望向那片桃花,脑中竟突然映出两句诗来,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再与眼前人一联想……哎呀呀,老人家的青春热血啊。
“啧啧,我还是回崖上去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素还真送慕少艾至谷口,方要转身却被叫住。
“谷内桃花正好,你酿些桃花酒,下回我们对饮如何?”
“耶,素某不擅酿酒。”
慕少艾也不强求,走之前又望了一眼远处的桃花,似笑非笑。
又过数日,依旧是崖上风风火火,崖下冷冷清清。
慕少艾再次来到岘匿迷谷时,正是夜里。
他倒并非是特意来找素还真的,只是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直叫他哀叹岁月无情,人老了果然容易疲倦。来到崖下,或许只是心念使然。
所以当意外见到素还真还立在屋外时,他不由发怔了。
月色正浓,柔和明亮的光华泻下,恰是一层薄纱,令人看得明却看不清。药草气味和莲花香气混杂,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那人就一身孑然地处于这番场景中,有种说不出的相衬。
意识到有人正在靠近,素还真转过身,看清来人时,心底竟隐隐有丝喜悦。
慕少艾步近,开口又是打趣:“在崖下的日子应当十分清闲呀,怎么你还是失眠了?”
“耶,照此说来,崖上的生活是步步为营,好友应该好好珍惜睡眠时间呀。”
“素还真你心里只有武林和平,药师我则不然,劳逸结合正是本人的原则之一。”
慕少艾不请自坐,却不见桌上有茶,遂问:“哎呀,莫非是上回被我刺激到,所以你干脆不泡茶了?”
素还真闻言,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怀中抱着一坛,却是酒。他斟出两杯来,顿时酒香四溢,又透着几分淡淡的桃花香气。
正是桃花酒。
慕少艾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素还真,语带笑意道:“哦?药师我记得上回有人说他不擅酿酒来着?”
素还真微赧,道:“素某确实不擅长,会……还是会的。”
“哈。”
对饮。
这坛酒的滋味确实一般,然而饮者所在意的却并非是酒,而是酿酒之人,于是喝起来自是十分享受。
数杯下肚,平日里甚少饮酒的两人皆有些不胜酒力了。
月还是月,花还是花,人还是人。意,却不同了。
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怎么地,素还真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起身走至树下,装作赏月。孰料慕少艾也跟来了,站在他身后。
他转身,他就这么望着他。
“好友,你是否该回崖……”
“你说,”慕少艾打断他,“究竟是这酒醉人,还是花醉人,还是……是眼前之人醉人?”
“……好友,你真真醉了。”
素还真上前扶住他,欲将他送回琉璃仙境,却反而被他轻拥住。
慕少艾几分醉意,几分清醒,却不愿细想究竟。
“耶,素还真,药师我为了帮你,心甘情愿地舍弃了原本清闲安好的生活,你就不能为了我,也醉上一回?”
“这……”
素还真心里彻底慌乱了。
自己与此人似友非友地纠缠了那么多年,一个崖上一个崖下,斗嘴时两人能争得无法罢休,谈心时却也能轻易懂得对方心中所想。如此独特的相处,如此特别的感受,始终只得他一个。
个中心思,素还真从前只当是挚友间的默契,如今想来,竟莫名有些暧昧,叫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成瘾。
慕少艾忽然又道:“罢了罢了,你是清香白莲,你是素大贤人,自然是清心寡欲,如何会醉?”
察觉出他语中的哀怨,素还真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软了。
鬼使神差地,他非但没将怀里之人推开,反倒伸手抚上他的背,不禁叹了口气,像是投降。
“……素某醉了。素某,也醉了。”
管他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不如就与这人一同,放肆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