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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受罚 ...

  •   “辛儿姐,怎么今天衣服特别多?”青溪望着眼前加厚的任务,问道。
      “宫婢们都在传,说你们俩衣服洗得特别好,传着传着就传到仓部那儿去了,那些个侍从、护卫都指名要你俩洗。啊还有这两件,”辛儿从手边的木盆子里取出两件质地明显比其他的要好的衣服递给青溪,说道,“这是仓部副主事的,他说浣衣局的人老把他的柞蚕丝锻衣弄皱,要你帮他洗一回。这两件你可要小心着洗,可不能跟下人的衣服混在一起,要是洗坏了,不光是你,我、孙嬷嬷还有整个宫役房都得遭罪。”
      青溪答应着接过衣服,把它们放在另外一个小盆子里。在一旁打水的墨鸿默默听完辛儿所说的话,又看着她走远,便拎着水桶来到青溪身边。
      “商大公子怎么能这样!往日溪儿你还是大小姐的时候,他宠你疼你还来不及,现在咱们落魄了,处境大不如前,他竟这般落井下石。当初我还以为他是个君子,真没想到他跟这些个势利眼、墙头草是一路货!”墨鸿好不愤懑。
      “好了,别说了,赶紧洗衣服吧。”青溪把大堆的衣服分成两等分,将其中一份推给墨鸿,平静无波地说,“看来今天的午饭又不用吃了。”
      说完青溪便心无旁骛地开始手头的活儿,然而拿起那两件贵宾级的真丝衣裳将之摊开,她便整个人呆住了。第一件海蓝色的长袍右袖外侧笔直地开了一道约十五公分长的口子,第二件墨色上衣的襟口被生生勾出一把丝绒。
      青溪暗忖,这两件衣服依次经过商流、商府丫环、辛儿和自己的手,首先排除的是自己,那么嫌疑就落到了剩下三个人身上,若是商府丫环或者辛儿不小心弄的,为了逃避责任,她们佯装不知,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也不无可能。青溪又拿起那件海蓝色的袍子低头细细观察,又用手指摩挲着开口,发现口子边缘光滑平直,若是偶然扯破,多少会有些毛糙,这样看来倒像是用刀剑一下划开的。这样说来,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衣服是商流自己划破勾破的,商府丫环和辛儿也许是没看见,也许是看见了装没看见,就这么一路传来,最后到了青溪手中。
      青溪勾唇一笑,将商流的衣服放到旁边,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一心一意洗起了另外一叠厚厚的衣服。
      因为任务繁重,青溪和墨鸿一整天都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也没讲过话,就是辛儿递过来的馒头她们也是一手甩衣服一手抓着咬的。直到天色渐暗,两人几乎同时将洗好的衣物放入大木盆,俯身,双臂一起劲,端起盆子,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两人抬头望着动作与自己一致的对方,默契一笑,便转身去晾衣服。
      墨鸿先晾完衣服,便回走去整理浣衣用具。青溪将最后一件衣服摊平挂在竹竿上,又满意地扫了眼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飘着的衣物,还未回头,就听见身后响起的墨鸿的声音。
      “溪儿,怎么还有两件?咦,这不是商大公子的真丝衣裳吗?啊!它……它怎么破成这样了?这不该是你弄的吧?你这么仔细……啊我明白了,一定是辛儿,她想把责任推给我们!这个死辛儿,我还以为她心不坏,没想到一遇上事情她还是这么自私!”
      青溪听着墨鸿不断转换的语气,沉默着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衣服,说:“别瞎说,这是我不小心弄破的,跟辛儿姐无关。”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要是你弄的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还有,这衣服是干的,一定是刚拿到手的时候就这样了。”墨鸿分析道。
      青溪在心里默默叹气,这些日子跟着她,原本大大咧咧、事情只看表面的墨鸿竟也心思缜密起来。
      “别说了,既然这衣服是在我手里破的,这个责任就该由我来担。”青溪用毋庸置疑的眼神看着墨鸿,说道,“就算是辛儿姐做的,咱们没有也证据,这个锅不管是黑的白的,我都背定了。”
      “可是……”墨鸿还想再说,却被青溪捂住了嘴。
      “无论孙嬷嬷她们对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为我申辩,知道吗?”青溪压低声音,又说,“况且我想,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商大公子也不会太为难我的。”
      青溪和墨鸿来到饭堂时,几个宫役正在洗碗,见她们进来,其中一个宫役侧过头,朝角落的小桌努努嘴,说:“给你们俩留了两碗饭,还有一碟咸菜,你们赶紧吃,吃完记得把碗洗了。”
      青溪推了推墨鸿,道:“你去吃吧,我去找辛儿姐。”
      “溪儿你不吃了再去吗?”墨鸿的眼里满是担忧。
      “不了,你快点吃吧,把我的也吃了。”青溪轻拍了下墨鸿的肩,转身离去。
      走回寝房,青溪刚要推门,门却开了,辛儿捧着换洗的衣服,青溪捧着破掉的衣服,两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青溪翻开手中的衣服,将破处展现在辛儿面前。
      “怎……怎么会这样?”辛儿话中满是惊诧与恐惧。
      懒得探究辛儿的表情语气真实与否,青溪开口道:“是我不小心,带我去见孙嬷嬷吧。”
      辛儿似乎没想到青溪会这么轻松直接地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
      “这种事总该请示嬷嬷的不是吗?”青溪提醒道。
      辛儿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说了句“你等等”,便回身把手里的衣服放到床头,带着青溪出了门。她们的房间和孙嬷嬷的房间有段距离,路上青溪一直安静地跟在辛儿身后,后来是辛儿忍不住首先打破寂静。
      “这回咱们宫役房可惨了。”辛儿似是在阐述某种事实,言语中并不见责备怨怼。
      “溪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大家。”青溪的话说得真诚。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想承担,别人不一定让你承担。”辛儿意有所指道。
      “辛儿姐放心,无论如何,溪儿都不会把您牵扯进来。”青溪依然满腹真诚。
      辛儿不再说话,背对着青溪加快了脚步。
      这就是宫廷的生存法则吗?明哲保身,能自救就绝不伸手拉别人,以免自己被一起拖下水。青溪心想,虽然对于这些自己早有准备,而这件事也绝对不是个意外,但真的见识了,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凉意。
      孙嬷嬷的反应可以用震怒来形容,不过对青溪,她也只是斥责了她一顿外加罚跪,而不敢对她动真格的,只差了人前去仓部禀报,征询商大公子的惩处意见。虽然姚家败落,但是青溪不是完全没有靠山,她曾经是风云人物,秋城第一美人的琐事都曾经是她们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她跟大王子、大王子妃、商家两兄弟的关系自然也是世人皆知,单看那日大王子钦点她修琴,便可看出,他们的交情并没有因为地位之差、身份之别而消失殆尽。孙嬷嬷琢磨着无独有偶,兴许商家大公子对她也还是有些感情的,想来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过于光火,若是她不分轻重,过分责罚,到时候被商大公子一群人怨上,那可就是吃力不讨好,自找麻烦了。
      一群宫役在院子里围着看热闹,墨鸿几次想上前,却屡屡被青溪绝决的目光逼退。不过没跪多久,那个被差去的人就领着商流派来的人来了。
      “这两件衣服名贵得很,商副主事又尤其钟爱,副主事说了,若谁弄坏了它们,绝不轻饶,要我带回仓部进行处罚。”来人嗓门极大,说话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亮。
      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一个说仓部那里都是男人,仅有的五六个厨房浣衣处的女人都是大娘级别的,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前往真是羊入虎口,另一个说仓部的活都是男人的活,那女人去了岂不是要被当男人使,还有一个说仓部那儿环境极差,满地满墙壁的蟑螂蜘蛛蚂蚁壁虎。
      墨鸿听得心惊胆战,上排牙齿使劲一咬下嘴唇,眼一闭,在人群中大声吼道:“那衣服是我弄坏的!”
      嘁嘁喳喳的讨论声刹那间时遁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墨鸿身上。
      “她傻了吧?”有人小声说,“居然抢着受罚。”
      “我看这两个都是怪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太傻了吧。”人群中的小声嘀咕渐渐累积成嗡嗡的嘈杂声。
      来人翻转着困惑诧异好奇的眼光搜索人群,最终定在了某一点,墨鸿在这般注视下缓缓走出,移开视线,却刚好对上青溪那双闪烁着无奈责备心疼的眼睛。
      “到底是谁?”
      “我。”两人异口同声。
      青溪扭头瞪了墨鸿一眼,墨鸿却像没看见似的,仰头说道:“那件黑的是我弄的,蓝的是她弄的。”
      青溪暗自无奈,这回不光是洗的衣服,连破的衣服都是一人一半,公平得很。
      “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都跟我走。”
      身后一群宫役以七嘴八舌“恭送”她们。
      青溪和墨鸿被带到仓部副主事的书房外,明黄的油灯在窗前晃动,将原本雪白的窗纸映得格外古朴。带她们的人以右手四指骨节轻叩房门三下,房内传来低沉的男声:“带她进来。”
      那人颇为尴尬地答道:“副主事,有两个。”
      “是吗?那把另一个带下去,跟方大娘她们一块儿准备晚膳,要双份的。”
      那人应了一声,便带着墨鸿走了,走之前,墨鸿习惯性地留给青溪一个担忧的眼神。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青溪仍背对着房门凝视着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还不进来?外边这么好看么?”房内的男声再次响起。
      青溪转身,推门而入。书房不大,陈设简朴,正中间摆放着一台茶几,两把凳子,东侧窗边倚着一排书架,西侧靠墙的是一张单人卧榻,南侧则是一张檀香木制的书桌,商流此时正坐于桌后,埋首写字。
      匆匆扫视了书房后,青溪将门轻轻掩上,小步走到书桌前站定。商流却像没看见似的,兀自动笔。
      青溪也不急不躁,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
      许久,再次传来叩门声。
      “副主事,晚膳来了。”
      “进来。”
      来人还是刚才那个,他放下饭菜,偷眼瞥着商流,低头问道:“那那个宫役……”
      “让她跟着厨房,你下去休息吧,不用再来了。”商流仍旧低着头。
      那人伛偻着背退下了。
      “先吃饭吧,你不来我可是一直饿着。”商流终于抬起头,直起身,从书桌后走出。
      “坐啊。”商流在几边坐下,却见青溪仍呆站着。
      “奴不敢。”青溪转向他,颔首答道,“主子请用。”
      商流一皱眉,又站起来,走到青溪面前,用手掌托起她的下巴,青溪却仍垂眸不看他。
      “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因为您是主子,奴是宫役。”青溪保持着颔首低眉的姿势。
      “你怪我没有帮你,没有看你,没有照顾好你是不是?”
      “奴不敢。”
      “别自称奴!”商流有些恼怒,托着她下巴的手已经换成了捏的姿势。
      “那该称什么?”青溪第一次抬眼直视他。
      商流却愣住了,那双眼睛是冰冷的。
      “你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商流呢喃着,另一只手沿着她的面部轮廓摩挲,“瘦了这么多……是我不好……”
      青溪后退一步,挣脱他的禁锢。
      “商公子用计诱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商流对青溪的疏远态度不甚满意,但见她不再自称奴,神色便敛了许多。
      “何来用计之说?”商流假作不解。
      “那两件衣服是如何破损的,商公子想必心知肚明。”青溪直言不讳。
      “溪儿果然聪明,”商流忽然笑起来,“这点小计俩自然是瞒不过你的。”
      青溪静等他的下文。
      “不过,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商流说着,向青溪靠近。
      青溪又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右手并拖到茶几前按坐下。
      “找你陪我吃饭,你可是开胃良药呢。”商流笑着坐到青溪对面。
      青溪看了眼菜色,爆炒青菜、笋丝豆芽、青豆玉米粒、青丝鲈鱼、冬瓜排骨汤,都是她在姚府时常吃的菜。
      商流刻意咳嗽一声,满不在意地说:“不是今天特地准备的,我平常就吃这些。”
      意思是,他平常就吃她常吃的菜吗?
      青溪只坐着,也不伸手。
      “不吃的话,你那好姐妹就不用烧柴,而是劈柴了,这儿的斧子可不是平常的斧子,都是特大号的,举起来,落下去,也许就在脚上了……”
      青溪忙伸手,左边碗右边筷子,飞快地扒饭。
      商流微笑着往她碗里夹菜。
      这顿饭吃得真是好。再演戏,也不能明明半个多月馒头白饭下来头一回吃得很饱很满足却装出一副马马虎虎还能接受的样子。商流见青溪的脸色放松,渐渐变回原先的形态,笑意便更浓了。
      “好吃吗?”
      “嗯,好吃。”青溪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你看你,吃了我一顿饭,语气态度都不一样了。”商流对青溪的转变似乎表现得很满意。
      但青溪一听这话,却立马绷回了脸,换回了冰冷的眼神。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又变成这个样子。”商流的语气里尽是宠溺和不安。
      青溪不理会他,站起身,说道:“我要走了。”
      “什么!”商流也跟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说,“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青溪的语气异常清冷,“你说我弄破了你的衣服,要我来这里受罚,可是现在你也承认啦,衣服破不是我的错,所以我自然不用真的受罚。你想说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你吩咐的事情我就要做是吧?那好啊,你让我陪你吃饭,我吃了,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一口气说完,青溪不管他渐渐暗沉的脸色,径直向门口走去。
      “有些事,你不想知道吗?”商流说这话时,青溪的脚尖恰好抵在门槛前。
      商流见青溪不再前进,又说:“在落城的破庙里,我说过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关于我当初为什么会对谷音那么说,还有……”
      “你当初真有先见之明。”青溪打断他,侧过头说,“我如今是罪臣之女、最低等的下人,为了大好前途,为了光辉名声,你理当与我撇清关系。从今往后你是官,我为奴,你我之间再无瓜葛,这样才是最明智的,商公子。”
      “你又要亲手推开我吗?”商流神色痛楚,说道,“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害,可我还是让你受伤了。对不起,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
      “凭什么?”青溪直视他的眼睛,“你凭什么不让我受伤?大王子可以娶我来保护我,泉哥哥可以放弃一切和我私奔来保护我,你呢?你凭什么?”
      商流黯然,躲开青溪的视线,半晌才回过脸,说道:“我可以帮你恢复姚家,你父亲还会是姚大将军,你还会是姚家大小姐,那些被冲为军婢的姚家女眷还会是姚府的丫环侍女。”
      青溪转过脸,背对他。她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了一个留得住姚家独女的理由,一个待在他身边套他情报毁他家园的理由。她成功了不是吗?她每一次利用他都成功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一丝喜悦都没有?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别人的地位、权势、贪婪、鲁莽、嫉妒、任性而毫无负罪感,为什么,唯独当利用别人的真心时,这么难过?她以为在落城的那次,她还清了,没想到现在却又欠上了。她可以欠人钱,欠人命而不用还,唯独受不了,欠人心。
      “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受罚’一段时间,我可以还你一个明天。”背后商流又开口了。
      “好。”青溪用右手捂住胸口的窒闷,低低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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