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葭陌

11、重逢

　　“小姐，又有消息了。”沐雨低声说。
　　青溪此时正坐在书桌旁看书，听沐雨这么说，翻页的手一顿，随即继续刚才的动作，眼光仍停留在书页上。
　　见青溪这个反应，沐雨直接说道：“这个月城北的徐记米铺有一批米被劫走，城东的方记盐铺在运货途中遇到暴雨，损失了几袋盐。”
　　“花样还真多。”说着，青溪放下了书。
　　“不过，我们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将米盐运到别的地方。”
　　“地下暗道。”青溪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地下练兵场的规模究竟有多大……”
　　“沐雨，去找张秋城的地图来。”青溪忽然抬头道。
　　“是。”沐雨应声，转瞬又道，“落城那边，来了一个人。”
　　“这么快就来了。”青溪嘴角抹过一丝极淡的笑，“是谁？”
　　“不知道。他约小姐明日未时在修辰医馆见面。”
　　“医馆？真会给我出难题。”
　　翌日用完早膳，青溪故作烦闷地说：“好无聊啊。”
　　王子妃微笑着说：“这几日你老陪着我，闷坏了吧？其实老呆在宫里，我也觉得无聊。不如，我们今天去外面走走？”
　　青溪一听，眼色顿时亮了起来，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我要逛街，吃好多好吃的，买好多好玩的。”
　　王子妃已经笑开了花：“好，好。看你，果然还是个孩子，爱吃爱玩。”
　　这时大王子开了口：“我今天正好没事，跟你们一块去吧。”
　　“不要。”想也没想，青溪便脱口而出。虽然对昨晚的他动了恻隐之心，但她对大王子仍带了一种难以说的反感。
　　大王子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我是说，女儿家出去玩，一个大男人跟着没意思。”青溪忙解释道。
　　大王子干笑了两声，道：“是女儿家没意思还是大男人没意思？要是怕我扰了你们的兴致，那我不去便是；要是怕我觉得无趣，大可不必，陪妻儿逛街可是有趣得很。”
　　听到最后一句，王子妃羞涩地笑了笑，拍拍青溪的手，温柔地说：“好了，青溪妹妹，看在姐姐的份上，就让他跟着吧，嗯？”
　　“哦。”青溪低头喝茶。
　　午膳过后，一行人便出发了。青溪一路上显得很兴奋，走在最前面，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王子妃在后面直笑她一出门便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大王子则跟在最后微笑地看着她们。
　　王子妃领着束梅在一个摊位上看小孩子的玩意儿。而青溪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摊位前，手里把玩着一个木雕娃娃，心想出门太早，再这么逛下去就该错开修辰医馆了。那摊主见她一直拿着娃娃，便笑盈盈拿起另一个娃娃，开口道：“这娃娃是一对的，把爱人双方的名字刻在底下，二人便会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小姐买一对吧。”
　　已经走到青溪身边的大王子见她一手一个地拿着娃娃，便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摊位上，说：“不用找了。”
　　摊主看见这么大一锭银子，又听他说不用找，整个人愣在那里，也不伸手去拿。
　　青溪见他如此，便拿起银子递了过去，说：“找。”
　　摊主这才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银子，低头在钱兜里翻找。过了好半天他才捧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银、铜板出来，又看了眼那锭锃亮的银子，抖着手递了出去。大王子并没有要接的意思，摊主的手就悬在半空中抖着。眼看那钱要被他抖掉了，青溪伸过手，接住了，转身交给沐雨。沐雨拿帕子把钱包好，拽在手里。
　　摊主缓缓回过神来，对着青溪问道：“那小姐要刻什么名字？”
　　青溪把娃娃递给他，说：“男的刻‘秋度简’，女的刻‘莫竹衣’。”
　　一听这两个名字，摊主的脸都在抖了，手哆哆索索地伸向那两个娃娃。
　　青溪宽慰他似的笑了笑说：“你别怕，他们不在这儿。我只是想把这当礼物送给他们。”
　　摊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青溪穿着讲究，又戴着面纱，想来是官家的女儿，便信了这番话，手渐渐不抖了，神色也缓了过来，拿过娃娃就开始刻字。
　　在等待的过程中，青溪感到大王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只当不知道，直直地盯着摊主那双正在刻字的手。
　　过了一会儿，摊主放下刻刀，吹了吹刻字的地方，把娃娃递给青溪，道：“好了。”
　　青溪接过娃娃，说了声谢谢，转身去找王子妃。走出几步，她回过身，把娃娃塞到大王子怀中。大王子忙伸手抱住，一脸疑惑地看着青溪。
　　“这是你送给竹衣姐姐的。”青溪低声道。
　　大王子没有说话，只拿着娃娃向王子妃走去。青溪望向四周，看见转角处聚着一群乞丐，转身示意沐雨跟她过去。
　　沐雨捏了下包着钱的帕子，跟上了青溪。
　　王子妃正一脸欣喜地挑着玩具，忽然眼前出现了两个木雕娃娃，一转身，便看见大王子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王子妃接过娃娃，问道。
　　“你看底下。”
　　王子妃双手一起翻动娃娃，突然顿住，又羞又喜地说：“你怎么买这玩意儿？”
　　“喜欢吗？”
　　“嗯。”王子妃低着头，满脸幸福地答道。
　　大王子看了眼摊上的玩具，对摊主说：“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说完，他伸手递过去一锭银子，刚想说“不用找了”，旋即又合上嘴，看着摊主像刚才那个一样在钱兜里翻找。
　　三人找到青溪，又走了一段，突然，在拐角处一群乞丐冲了出来。大王子下意识地拦在了王子妃和青溪身前，却见那群乞丐齐刷刷地跪下，向他们磕着头，喊道：“多谢贵人相助！”
　　王子妃和束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大王子瞥见乞丐手里的铜板和碎银，又侧头看见沐雨已经空了的手，骤然明白过来，把刚刚找来的碎银和铜板一并给了那群乞丐。那群乞丐又行了一轮答谢礼便散去了。
　　在这里磨蹭了那么久，未时也到了。青溪望见前方不远处的修辰医馆，突然双眼紧闭，捂着胃屈下身子。
　　“小姐你怎么了？”沐雨急忙扶住青溪，急切而大声地问道。
　　大王子他们听到沐雨的声音，立刻回过头，一见这幅场景，都急急地赶到青溪身边。
　　大王子见她快站不住了，便拦腰将她抱起，匆忙地往前走去。
　　沐雨急忙跟上来，说：“大王子，前面有家医馆，去那儿吧。”
　　大王子抬头一看，便抱着青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修辰医馆。
　　医馆里人很多，一个小厮忙迎上来，道：“几位请跟小的来。”
　　青溪他们被领到一个小间。大王子将青溪轻放在床上，一脸焦急地望着她。
　　不一会儿，一个大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诊需要安静的环境，各位请先出去吧。”那男人对大王子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王子刚想发表不满，就被王子妃拉住。“大夫说的对，我们先出去吧。青溪妹妹会没事的。”
　　王子妃、束梅和沐雨先出去了，大王子则是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那男人坐到床边，望着双眼紧闭的青溪，笑着说：“他们走了。”
　　青溪刚刚已经认出了这个声音，此时听他这么说，反而不肯睁开眼睛，故作虚弱地说：“我病了。”
　　“这样啊。”男人缓缓俯下身去，揭开她的面纱，盯着她仍然紧闭的双眼，坏笑着说：“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反抗啰？”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青溪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掌将他推开。
　　男人在床沿坐定，青溪也撑着手靠在了床头。
　　“他怎么会让你来？”
　　“不是他，是我自己来的。”
　　青溪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干嘛？”
　　“看你。”戚守轻轻抚了抚青溪的头。
　　青溪鼻头一酸，眼泪直直地落了下了。
　　“很辛苦吧？”戚守心疼地抹着她的泪，问道。
　　“嗯。”青溪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干脆任凭它肆虐。
　　“做不了的话，就跟我回去吧。”戚守试探性地问道。
　　青溪使劲地摇头。
　　“为了他吗？”
　　“是，也不是。”
　　“我多希望你在十五岁的时候活得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戚守说这话时，眼中满是酸楚。
　　青溪感到胸中沉重，想缓和一下，便勉强挤出笑容，问道：“你好吗？”
　　戚守感到她的用意，微笑着说：“好。”
　　“其他人也好吗？”
　　戚守故作不知地说：“其他人有好多人呢。”
　　青溪白了他一眼，说：“鹊枝呢？”
　　“她很好。她现在被调去照顾二王子妃了。”
　　“那……三哥……”
　　“他也好，就是……”
　　“就是？”青溪有些着急。
　　“想你。”
　　青溪没理他的戏谑，继续问道：“他要成婚了吗？”
　　“嗯。一个月后。”
　　青溪沉默了。现在的他和若雪，就是三年前的秋度简和竹衣吧。那三年后的他们，会像现在的秋度简和竹衣吗？没有爱，他们会幸福吗？
　　见青溪陷入沉思，戚守一直在犹豫的话还是吐了出来：“他想见你。”
　　青溪神色复杂地望向戚守。
　　戚守微微一笑，道：‘城主想邀请秋不输参加婚礼，他想……和秋城和解。”
　　青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他已经等不及了吗？”
　　“是。你猜到了吧，秋不输想把那批死士收为己用，如果他成功安抚姚弘远，那么对落城来说，死士、姚弘远这两个威胁……”
　　“他要让姚弘远按捺不住，提前动手。”
　　戚守轻轻地将青溪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说：“雁儿果然聪明。”
　　“可这很危险。”青溪面露忧色，“会流血……”
　　戚守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有人死。当初你没让落城的士兵流一滴血就救回了三王子，如今你又不忍心让莫竹衣和她的孩子死，你想救他们，却对李御医下不了手，只废了他的右手。可是，雁儿，我们做的事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明白吗？”
　　青溪痛苦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
　　戚守摇了摇头，蹙着眉说：“你知道不够的。死的人不痛，最后死的人才痛。虽然会很痛，但是你答应我，一年后一定回来，做那个最后死的，好吗？”
　　青溪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戚守忙着去擦她的眼泪。“快别哭了。他们等下要进来了，你不想这么快死吧？”
　　青溪笑了出来，应了声好。
　　戚守站了起来，问了一句：“你会来吗？”
　　青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说着，戚守开始后退。
　　青溪感到一丝心痛，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戚守一皱眉，往前走了一步，顺着她的手把她带入怀中。
　　“戚哥哥……”青溪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戚守的手指从她的睡穴滑下，又轻轻抚了抚她散乱的青丝。他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转身走了出去。
　　打开门，戚守对着满脸焦急的四人说：“这位小姐近日睡眠不足，又受了些风，触发了胃疾。我刚给她施了针，她已经睡着了。我去开张药方，吃几帖药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
　　四人听了这话，便放下心来。
　　青溪以生病为由，整日窝在房里。她在沐雨带来的地图上圈圈画画，喃喃自语道：“一个月……一个月要如何阻止这一切……”
　　“小姐，吃药了。”沐雨的喊声打断了青溪的思绪。
　　“老办法。”青溪头也不抬地说。
　　沐雨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药倒入盆植，转身说道：“小姐，再倒下去花就死了。”
　　“那就换一盆继续倒。”青溪仍旧没有抬头。
　　沐雨走到青溪身边，看了眼地图，指了指青溪画的四个圈，说：“这四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点——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