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匕首 ...
-
当盒子开启，我和金发的人鱼都看清楚内容物时，她惨白了脸色惊叫出来。
我轻轻拈起那个放在内衬丝绒上的东西，对她嘲讽道：「这就是你说的，宝物？」
她连忙低下头，「我真的没有骗您，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会是——」她的声音渐低，充满疑惑和懊恼。
她脑中一定充满着这样的不解吧——为何她的父亲会将这种几可是垃圾的东西锁起来珍藏？怎么会是一段白化的死亡珊瑚？！
但我知道这东西的来处。
在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在海中歌唱。我看着四周如痴如醉的海族，微勾唇角。带着身为海之女的高傲，和对一成不变日子感到的无聊。
随着一段拔高音，越翻越上的乐曲幻化成一尾鲜艳的鱼，自海底最深处向海面冲刺，一切堆叠只为了期待着破水而出的那瞬间——但是在途中却有一个灵巧的伙伴加入，拦住了我的速度。它在四周环绕舞动，却又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可以看见嗓音化出的两尾游鱼一路嬉闹着，朝阳光洒落的清澈海面而上——
在最高昂的音阶时，彷佛看见两个交缠的影子破水而出。
我倏然止音，等待着那个嗓音的主人现身，耳中只听见自己血管脉动的声音大得要命。那个人影缓缓从礁岩后绕了出来，阳光透过水面折射在他银灰色的头发上，流光逸彩。他发间一圈灿亮的光晕，比阿波罗头上的桂冠还要迷人。
他浅灰色的眼瞳盯着我，我笑了。
随手折下一旁的红艳珊瑚，递到他面前，「为了首次遇见能与我合音的歌喉。」
他伸手接过了，我突然觉得有他修长手指衬着的平凡珊瑚，居然变得可比珍稀珠宝。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指了指我的头发，好像示意上面有什么似的。我疑惑着低头一摸，拿下来，发现竟是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色玫瑰。
我略带惊愕地看向他——是何时别到我发上的我毫无察觉——他却只是带着浅浅笑意说，「我的回礼。」
也许，我的心在那一刻就落入了他编织的网中。
那时候的我没去细想出没时间地点从不定的自己，怎么可能在随兴所致歌唱的时候，就那么巧地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中遇上能和我合声的嗓音？何况那朵鲜花娇艳欲滴，离枝未久，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吧。
而策划了后续的丑陋算计与背叛，又将当初的珊瑚枝当宝，他想缅怀什么？对于愚蠢的我的同情还是他情圣式的自豪？也许还可能带有「哎呀，我终究是伤害了她」那种虚伪的怜悯。
真是令我感到恶心。
我一撚，那段苍白的已死枝状物化为齑粉，消融在海中，一点痕迹不留。
金发人鱼吓得一动都不动，只是低着头一劲儿恳求我救她们的小妹妹。
看着她的模样，我想起那尾面容与她有五分相似的小人鱼。从她求药时的狂热沈醉到最后死寂似地绝望，一一闪现在我脑海。
多么的像！那个女孩无疑地演绎了跟我相同的经历。
人鱼们拿来的所谓宝物，勾起我最深刻的难堪；她们的妹妹却又遭遇到我曾经历过的背叛。我突然觉得，这样结束这场游戏似乎太过轻易，我很想多看一看她的挣扎，跟痛苦；还有似乎是从她父亲那边遗传来的伪善。她会不会像她父亲一样伤害了别人之后仍然用那种不得已的恶心姿态？如果我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她会怎么选择？
真想瞧一瞧。
于是，我开口。「可以，但要用你们的头发来换。契约效力也不能完全逆反，我顶多只能更改付出代价的对象。」
我的要求是十分苛刻的。人鱼飘逸的长发便是他们的灵力本源，而灵力本源则是决定了人鱼族有高于普通人类的寿命和与神灵接触的资格——但是竟然没有吓退她们。
那尾名叫多莉丝，像块爆炭似的人鱼听闻我的话，马上从尾部拔下一块鳞片，鲜血直流也没去理睬。她左手一把拢住自己的银灰色头发，右手持锋利的鳞片，唰地一下，将长发从耳下一寸削下了。她紧抿着唇，捧着自己割下的长发递给我。其他的人鱼也纷纷效仿。一束束美丽的长发便这样堆在我面前。
我接了过来，将它们拢到一起，然后丢入了平时炖煮魔药的炉火里，又滴了自己的一滴血，最后把那卷契约也扔了进去。
火焰顿时变成鲜艳的惨绿。过了一会，一张因为献祭了众多人鱼灵力本源作为代价而得以更改内容的新契约从火中吐出，伴随的还有一把闪着不祥光芒的匕首。
这两样东西被我一把抓住，我将匕首递给金发的人鱼，「告诉你们的妹妹，在她爱人新婚之夜当晚，用这把刀刺入他的心脏，将他的心头血滴在她的双腿，就能恢复鱼尾。记住，一定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因为那是契约兑现的时限。否则，她依然会化为泡沫。」
我最大的能力只是将契约代价转嫁到别人身上。艾瑞克是个好人，但是很抱歉他是那个可能必须担负代价的对象。因为契约牵涉到的是我、罗蕾莱、和艾瑞克，我自然不可能去当牺牲者，如今又要逼小人鱼选择，那么便只剩他。既然都要付出，不如就由变心的男人来承担吧。
那些人鱼们在道谢过后急急忙忙走了，我跌坐回巨蚌椅座上。
「我不可能宽容到停止婚礼。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便是给她一个选择。你们说，她会怎样选呢？一定会把刀子插入王子心脏吧？虽然痛苦，但是一定会这么做的，过后她也会摆出那种不得已的姿态来悼念艾瑞克吧？就像她父亲留着那段珊瑚一样。其实如果当初有人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也一定会杀掉克托的。所以，这简直是给她一条生路了。我还是很仁慈的呢——」我这样对宝宝和贝贝低喃，但是连我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我也不知道。
一部分的我希望她执迷不悟，这样子克托就会痛失他最宠爱的女儿，也跟我原先的复仇计画无二；但一部分的我又隐约期望那个女孩在面对背叛时，就让负心的人去承受反噬——两种敌对的想法在脑中缠斗不休。
罢了！我摇摇头。现在抉择的机会已不在我手中，多想无益。起身叫上两条海鳗，该回到岸上那团繁琐的闹剧里了。
从海中上岸时，我重新化为莫妮卡公主的形象，只是宝宝却耍赖着不肯乖乖让我将它变成人形。
「你！」我气得不行，却又拿它没办法。它滑溜得难以抓住。
宝宝留恋的在浅滩上翻滚，不断避开我和贝贝（她已经乖乖被我变成小女侍）的四只手。最后还是我不顾一切地扑压上去，海水打在我的裙摆上，浑身黏上了沙子，才将这只该死的小畜生抓在手里。
将它抓离海水，我怒气冲冲地对它吼：「抓到你了吧！」
它的回应是装死。
不理会它的无声抗议，我将它重新变回了莫瑞小侍僮的模样。假如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吓得哑口无言吧——毕竟看见一只海鳗被光芒包围着，飘浮在空中慢慢拉伸膨胀化成人形，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场景。
变回莫瑞的宝宝，依依不舍地跑离海滩，往海水深处走去，把头潜进去水里，在那边扑腾着。
我没有理会它，只是在贝贝地帮忙下施法整理自己一番折腾之下糟糕的外表。
但是，原本在那边恋恋不舍泅泳的宝宝突然发出尖利的示警叫声。
我和贝贝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边巨大礁石的后面有人？！我真是太没警觉心了！
「出来！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皱着眉头，对着那方向喊道。同时戒备地举起手，打算看是要消除记忆或是直接除掉了事。
那个人影从礁石边的阴影走近，随着他的靠近，我已经可以辨认出来那个沉默的身影。
梅勒迪思，又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居然无所畏惧的模样，甚至还不忘记对我行了一礼，但是却显得很讽刺。
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怒极反笑了，是不是这个人永远会是这种平静的样子？！即便在看到我不是人类，身边的仆从甚至是海鳗变成的，他的黑色眼睛却依旧波澜不兴。
假如他像个正常人似的惊恐，甚至懦弱地逃跑，我也会觉得比较好受。而不是现在这样，让我很难决定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你为什么不怕？你看到了，应该知道我不是人类。」
「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我是妖怪、女巫？会伤害人的那种？」
「我的职责是保护您。」
「你该保护的是莫妮卡公主。那不过只是我的伪装。」
他低下头，「但……您将成为……王子妃，无论您的真实身份。」
「呵呵，你对艾瑞克还真是忠心。」因为我是王子的未婚妻所以也能得到他这样的效忠吗？但是我不需要。「不过我不能让你保留这段记忆，很抱歉。」于是我举起手，准备对他施展魔法。
他突然抬起头，脸色竟然出现微微的慌乱。「殿下，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我早就——」
我停止住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早就什么？难道我的伪装出了什么纰漏？
梅勒迪思看着我，黑色的眼睛亮得吓人。「我早就发现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子。」他第一次不是用敬语称呼我。
「莫瑞偷吃鱼那次，我带着他去敲你的房门。房间里没有其他侍女，但是厚重的木门却自己打开了，而当时房间中唯一的人，也就是你，坐在远离门口的起居间沙发上，那个距离不可能在开了门之后马上过去。」
他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述说，「还有，打猎的时候，你虽然刻意落在后面，但是我依旧察觉你的身影是突然消失不见，就像是……隐形了一样。」
「所以你发现我身怀异能？你知情不报，难道不怕我包藏祸心？」
「不，你不会的。你只是……」
他话没有说完，我就抬了抬手，一道光芒闪出，隐入他的额际。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我毕竟将成为王子妃。
梅勒迪斯的眼神在一瞬间的茫然过后，恢复成平常幽深平静的样子。
他对上我的眼睛，神色像是终于找到找寻已久的目标那样。随着他鞠躬行礼的动作，他脖颈间挂着当作平安符的一枚穿孔金币从领口滑了出来。
他说，「殿下，终于找到您了。您的消失，让王宫都乱成一团了。」
「嗯，来海边散散心，这就回去了。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匕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