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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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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权儿也要跟着你和爹去打仗!”
梦中那片江水泛着光亮,犹如细碎金沙铺满江面,处处笼罩在晕色之中。小小的孩童就牵着他的手,仰起脸,用满是濡慕的目光看他。
他唯一的弟弟,从小跟在身边的孩子。
“哥,爹爹走了,你怎能再出事?”
“主公……请三思!”
“权……儿……”孙策醒来的时候,大乔正立在床边,隆起的腹部在厚重衣饰掩盖下,倒也没那么明显。他便皱了眉,抬手抚上额头。
“夫君,梦见权弟了?”
孙策一坐而起,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子,淡淡道:“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才半个时辰。”大乔美丽温婉的脸漾出浅笑,亲手服侍他穿戴衣衫,“母亲来了,正在前厅,我刚刚正准备唤你,正巧你醒了。”
孙策闻言心下打了个突,默然接过外披,便径自往前厅行去。
“……母亲。”
吴氏自听说小儿子去了江北,立时便带着女儿从秣陵赶回江陵。为孙权之事,前两日她还朝孙策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眼瞧着孙策蔫下去的样子,吴氏轻轻叹一口气,上前将儿子扶起来:“策儿,你到娘身边来坐。”
孙策便一怔,低头挪过去坐了。
吴氏抬眼细细地瞧他,半晌,伸手去捉来长子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前两日,为着权儿的事,为娘怒气有些重,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
“可是权儿,还没到十七岁,为娘实在是,实在是——”吴氏一声哽咽,抬手抹去眼角水雾,“听说他落入曹操营中,那般虎穴狼窝,如今又不知曹操究竟是何打算,叫为娘如何不担心呢。”
“母亲,”孙策凑近一些,紧紧握了吴氏的手,低声道,“母亲,这次都怪孩儿没照顾好权弟,才致使……您放心,我已派了死士前往北边,无论如何,定要护权弟安全,早日回江东!”
吴氏摇头:“这不能怪你。策儿,为娘知道,你为江东,这么多年辛苦劳累……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跟着你爹出征啦。”
“母亲……”
“为娘想过了,”吴氏苦涩一笑,“如今急也没用。权儿当是个命大的,为娘亦相信,策儿你定能护他回家。”
“是,”孙策眉间一肃,朗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毫发不损地回江东!”
吴氏点点头,笑意却还是带着些苦涩的。
“母亲?”
“策儿,大乔如今身子重了,前两日我还听诊脉的医官说,极可能是个男胎。你要注意护着她,万万不要有闪失。”
孙策闻言一笑:“自然,儿子会护好她的。”
“还有……”吴氏微微皱起眉头,“她毕竟是妾室,你当明白,无论如何正妻还要另娶,你,有何打算?”
“这……母亲,”孙策有些为难,“大乔如今临盆在即,这时候,总不能说……”
“不是要你这时候做什么,为娘是那般不通情理的?”吴氏颇有些责怪地看他一眼,“为娘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弟弟如今在江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来,你这一脉,能开枝散叶为娘才好放心。大乔和周瑜家那个小乔为什么不能做正室,用不着为娘多说什么,你们自己也明白。如今江东日渐壮大,咱们这种世家的传统也要作数,嫡子一事,马虎不得。”
孙策点头,握住吴氏的手道:“母亲且放心,儿子明白。”
幔帐之外,捧着食盒的美人,便堪堪停住了脚,踏不进这厅堂一步。
曹操在想,自己已经封锁了所有可以前往江东的码头和路线,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孙权的消息?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他皱眉敲着桌子,细细回想。
“主公。”
荀彧自他破徐州,便从许昌赶来,帮他料理后续事物。如今查捕孙权,也给荀彧接过手去——“必须找到孙权,然后由我们,大张旗鼓亲自送还江东。”
曹操知道他什么意思。
之前袁绍势力没有扩张到今日这个地步,他还可以优哉游哉打压一下江东。现如今,他却不能再这么做。他找不着孙权,不论何种情况,江东都可主动出击,他也会变成腹背受敌。
“如今孙权找不到人,各个码头驿站,又没有丝毫踪迹,按常理来说,是不大可能。”
“恩。”曹操哼了哼,身子斜靠在坐榻上,示意荀彧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日,我在许昌打理政事,顺便,也抓了些人,好歹,倒探听出一些江东的消息。那日刺客刺杀孙权,怎么看都透着诡异。说老实话,我不信那孙策会想要自己弟弟的命。既然如此,那人刺杀孙权是何目的?”
曹操挑眉:“恩,我也不信。文若,你继续说。”
荀彧微微躬了下身,淡淡道:“这样一来,那刺客意便不在刺杀,而在,传递消息。”
曹操点头:“你说得不错。但还有一个目的,他不止是要传递消息,还要逼我,将孙权带在身边,带着北上……北上!”
他猛然坐起身,一拍桌子:“北上离江东越来越远,他如今又没有任何返回江东的迹象,孙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带他回去!”
荀彧垂首:“主公应当记得,孙权是在徐州附近出生的。”
“唔。”曹操抬眼看他,“他生在下邳。”
“汉江以北,当年孙坚带兵确实出征过不少地方,但据我所知,只有微山湖一带,他停留最久,原因之一,就是当年吴氏在此地临盆,不宜走动,直至孙权落地,他们才离开徐州。可以说,孙家对咱们这徐州一带,可熟悉得很。”
曹操眯起眼:“江北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及徐州熟悉……这么说来,此地地形,山川河流,他们都了如指掌。”
“正是。正因如此,留在许昌,才不如北上徐州,更有利于日后躲藏。”
曹操闻言慢慢勾起嘴角,不禁大笑一声:“哈哈,好一个孙策!早在孙坚在世,徐州附近,便已停留有江东势力,定是屯兵之时,早已留下了不少藏身之所。孙权不一定知晓,孙策却定然知道!这个孙策……是想把孙权藏起来,以便日后,,不必受制于我,甚至我若对江东不利,他可随时做出孙权死在我手中的假象,以便先发制人。真是好谋划,好算计!什么兄弟阋墙,我们都被骗了。”
他慢慢眯起眼睛,站起身,在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随即行到铺开的徐州地形图前细细查看。半晌,他将从图上拿下来的小棋子一扔,乍然回首,对默立旁边的荀彧道:“传我命令,选善攀山岭,寻物定穴的兵卒,由曹仁带领,给我好好地去搜微山湖一带,特别是……大黄山!”
荀彧挑眉一笑,躬身领命:“诺。”
“公子!”单继拨开藤蔓藤蔓跃入洞中,只见一束光线从山顶直射而入,正照在孙权端坐的石榻之上。这洞中少见阳光,只午时这么一小会才得见亮色。
孙权像是没听到似的,默然坐于石榻,静静瞧着手中一卷竹简。
“公子,单戎刚刚从山下探来的消息,曹操已经整兵,想必近日就要班师回许昌。”
孙权闻言抬起头:“他完全没有派兵往北搜查的意向?”
单继一笑:“料想他也猜不到我们会藏于这大黄山中。”
孙权却皱眉。他心中那一丝不安并未消解,究竟是因为曹操还是因为江东……但有一点,便是曹操智谋,不是常人所能企及。他拿着竹简在手中啪啪拍了几下,便低声道:“也罢,你去吩咐单戎,近日在山下仔细留守查看,但切莫再往山上送东西。先前准备的食粮,应足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单继拱手:“诺。”
这个山洞极为清冷。单继除却禀报事务时说些话,平日里也不多言,另一个单戎,则干脆是不开口,若非答过几声“领命”,孙权差点儿要当他不会说话。
据说,这是当年孙坚在徐州带兵曾留下的藏身之地。洞中有几个箱子,甚至留了当年来不及带走的书卷。
也许熬过这些日子,他就真的能回江东了。
曹操曾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徐州,也说要带他进下邳城里看看。后来想想,被那人带着去看某座城池,说来说去都有种屈辱的意味在里面。
“你比我那几个没用的儿子聪明……”
“所以说,孙权,你觉得我该不该放你回去?”
“该不该,我都不想放你。”
孙权一把捂住面容,将竹简狠狠掷到了石墙上。
“什么,找到踪迹了?”
曹操站起身,直接走到曹仁面前。
“回禀主公,属下带人仔细探查了大黄山周边,主要是当年孙坚带兵驻扎过的山谷。此类山谷共有四处,其中有两处入山道路不通集镇,没有人烟,必不能保证补给。故而属下带人重点探查了另两处山谷。”
“那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们的位置了?可曾打草惊蛇?”
曹仁抬头笑道:“请主公放心,此次行动属下万事小心,不曾令他们察觉。”
曹操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朗声道:“来人!传我命令,我要亲自去——把人捉回来!”
捉回来。对,他用的字眼便是“捉”。对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孙权,其实还是个孩子罢了。可他又不甘心称其为孩子。那少年在他身下呻吟婉转了那么多个夜晚,他怎会甘心就这样放人。无论孙策是怎样的计谋和考量,无论是不是要准备与孙策结盟修好,他都必须得将那人再带回身边一次。
前一天晚上,他去白门楼看了貂蝉。那女子打扮得如花似玉,等着他去,跳了一场舞,然后告诉他,她生死要随吕布。
他点点头,心想,也罢,大约是个好女人。只可惜跟了吕布这么个棒槌。
偏偏貂蝉道,他曹操在她心中,就是比不得吕布。
老辣,艰险,无义,是那女子心中所能代表曹操的全部含义。曹操便哼了哼,心道,你那夫君真诚善良多情,却是十足一蠢货,更是把好的都给了你,坏的都给了部将和陈宫。真真是多情的种子,无脑的将军。对你有情,对他的部将无义。
后来貂蝉自尽,他得回当年刺杀董卓所用的七星刀。刀身七颗寒星,寒光凛冽,用烧酒洗尽血污,在灯火照映下尽显千古名器的风骨。
曹操看着手中短刀,回想起貂蝉自尽时那一刻的容颜,贞烈之美。于是他传令下去,要将貂蝉与吕布一同厚葬。
荀彧说得对,他喜欢女人。
然而在看到貂蝉,听貂蝉说话之后,他却总在想另一个人。
那人屈从于他,不哭闹,不自尽,不卑不亢,目光却日渐稳肃。曾经与那人同卧一张床榻,半夜醒来,看到少年眉头紧皱睡在他怀里,他心中竟是淡淡的满足和愉悦。
曹操想,也许他真的喜欢那个少年。比喜欢女人还要喜欢……孙权。
山中多雾气。
曹操在天明的时候将整个山谷围了个水泄不通。程昱尚且担心孙权会翻山越岭从林中奔逃,不便搜索,那郭嘉却笑了笑,将马儿缰绳一拉,道:“我料定孙仲谋一旦与护卫离散,必不敢再往树林深处奔逃,除非他想葬身猛兽之口。”
曹操挑眉,看着小队精兵疾行进入山谷,便将马鞭一打,纵马而驰,一边高声道:“护卫孙权的死士……一个不留!”
说罢他回首:“奉孝、仲德,你们带兵留守山口,不必跟进!”
“诺!”
孙权觉得自己从不曾这般狼狈过。似乎这山中已然到处都是曹军,将他们层层包围。雾气弥漫,一丝一丝流过他们刷刷作响的衣衫,阻碍视野,漫山清白。
那单戎断后,不远处正传来刀兵之声,铿锵不止,可见战况惨烈。单继只顾带他奔逃,竟是死命拉他往山上奔去。
“单继……单继,曹操定然是将整个山谷都包围了。你听着,我若再入曹操之手,你——”
“住口!”
孙权一惊,乍然抬眼,单继看都未曾看他,脚步不停,扯得他手臂撕裂似的疼。
“单继……”
单继猛然回头,死死盯住他。
这男子数日以来对他尽心照护,从来不曾露出这般神色。怨忿……孙权皱眉,反手一个倒扣,趁其不备扯出了手臂,转身就要跑。
“嘶!”
单继未曾防备,没想竟被这少年脱了身,当下身形一折,直冲上前,伸手扣了臂膀,一把掐住脖子,直接往林子深处撕扯。
“咳、咳——单继!我是你主公亲弟!你怎么敢——”
“呸!”单继将他死死扣住,一把摔在了树桩子上。
“孙权,你在江东养尊处优,却不知主公和周将军为江东上下四处征战,吃苦受累,却还要被你连累,大军阻在宣城不得西进……你可知晓?!”
孙权冷冷看着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但单继你听着,曹操如今将与袁绍对峙,不会再阻碍主公西进,我是不是落入他手中,对战局再无影响……”
“你觉得我会信你?”
单继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短刀:“只要你一死,曹操再不能拿你来要挟主公,江东还可因此反将他一军,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孙权慢慢睁大眼睛:“所以我才不能回江东,而必须躲藏起来……所以你所得到的命令不是保护我,而是时机一到就杀了我……”
“真聪明。”
孙权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身体却是在微微抖动:“这是我哥亲自下的令?”
单继却不再回答,只将短刀高高举起,刹那间就要直刺孙权。
“呃!”一声闷哼。
孙权乍然抬首,只见单继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一把长剑正穿体而过,那单戎浑身沾了血污,口中也溢出鲜血,却拼着力气最后救他一命。
“单戎——”
孙权忙上前去扶了他。这是留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位死士,平日阴沉寡言,却是拿命来换他平安。
“主公说过,公子是他亲弟,与他一样,是我等主人……”
孙权闻言一愣,看着他口中不停溢出斑斑红迹,眼眶一热,伸手要去按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处。
“公子莫白费力气……快走!”
单戎将他一推,自己跌倒在地:“往北,过两座山峰,是微山湖。公子快走!”
说罢反手一剑,竟直接切了自己喉管。
孙权盯着那满地血色,步步后退,终是一咬牙,抬手揩去眼角些微热汽,转身便跑。雾气一点一点弥漫在身后,渐渐隐去了众多尸身。
“咳咳,咳——”
喉咙之前被掐得生疼,想必是伤了。孙权喘着气靠在树前,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必须在雾气散开之前逃离这座林子,可是如今不辩方向,能往哪里去?隐隐已有脚步声传来,正呈包围之势。
孙权惊恐地抬起眼,四望而去,到处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唔?!”
一双大手从后头伸来,直接捂了他的嘴。
那人热气喷在他脖子上,带着些笑意地一口咬将下来,竟开始亲吻他□□在外的肌肤。
孙权微颤着鲠直脖子,慢慢侧了脑袋,低声道:“曹操……”
“嘘。”曹操一把将他翻过身,直接扔到层层腐叶之上,“你让我找了这样久,可知罪?”
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权惊惧地看着曹操褪去外披,朗声对着浓重雾气喊道:“传我命令,全军退至谷外候命,雾气退散之前,不得进山!”
“诺!”
刀兵之声如潮水般瞬间远去,曹操盯着倒坐于地的少年,慢慢欺了上去,抬手抚摸他微抖的嘴唇:“怎么有血?谁伤的你。”
孙权眉头一皱,狠狠别开脸。
他身上穿着劲装短打,头发高高束了发髻,若非这样狼狈的景况,兴许能显出几分凌厉干练。可他正被曹操牢牢按在地上,四周白雾茫茫,流过他挂到树丛上的发带。那发带黑缎所织,将他发丝整整齐齐束在一处,历经之前的生死劫难,也未显散乱。
曹操居高临下看着他,然后勾唇笑了笑,抬手一扯,那发带飘落树丛,乌黑长发便唰啦一声披在肩头。实在是……少年清隽,丰神秀骨。
那笑容孙权看过太多次了。
发丝垂散两颊。曹操便伸出手去一把搂了他,一边□□他的腰带。
“曹操……”孙权冷笑着闭上眼睛,“你还真是——”
回答他的是一记深吻。
曹操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梦见过他,梦见自己在一片火海里吻他,梦里是一片红,这里却是满目的白。少年还未至十七,却生得这样撩他心绪,一副端方隐忍的模样。双唇水色,在他□□之下吐露些微□□。
“孙权……”
怀中少年还是一脸的阴狠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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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部分河蟹掉了。【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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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如暮的衣衫铺在身下,此时亦早已揪成了一团褶皱。曹操将他护在怀中,一点一点掰开紧紧撰着衣衫的手指,在他耳边沉吟片刻,便随着最后一丝律动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浓雾渐渐消散,放眼望去,皆为青绿。
山涧如此寂静,偶尔传来鸟鸣,和着潺潺流水,自有几分清灵妙处。
少年身上披着件蓝色外褂,双腿微微颤动着半坐在层层腐叶之上,裸露肌肤在光线照映下显出晶莹亮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珠。
他皱眉从旁边扯出一件撕破的小衣,慢慢将身体勉强擦拭了干净,抬头四下望去,男子尚未归来。
低下头自嘲一笑,孙权撑着坐起身,然后抖抖索索将尚且完好的衣裳都穿上了身。嘴唇破损掩饰不了,至少头发还是要束出个样子。
曹操取水回来,便瞧见那少年发丝整齐束好,正将那件深蓝的半壁外褂披上身。依旧是公子端方,除却显而易见有些体力不支,微微颤抖,看面容目光,哪里能知晓之前尚被他拥在怀中,呻吟辗转?
“……孙权。”
少年却似没有听见,一瘸一拐慢慢上前,照着前路就要下山。
“孙权!”
曹操眉头一皱,上前将他拉住,伸手打横就要抱起,却见孙权反手一推,退后几步,低头道:“你折辱我这么久,外头哪个兵卒猜不到?便是这么小会儿,你也要为我争个留笑柄的机会?”
曹操闻言愣了愣,眸色愈深,半抬的手臂便堪堪收回。
他还是那套枣色的大氅罩在身上,万万人之上的主公派头,就这样默然跟在这个细瘦少年身后,一路下山。
单戎、单继的尸身离他们并不远。
孙权静静看着满地血污,然后上前去将单戎搬开,将他背上插着的几支箭悉数拔下。单继身上除却那道穿体而过的剑伤再无其他伤处,孙权便不去管他,只从单戎手中掰下那把长剑。剑身血污浓重,寒光凛冽,可见是把好兵刃。
曹操挑眉,双手插在腰间,晃悠悠一笑:“怎么,想拿它来杀我?”
孙权抬首看他。
“我的兵,可得等一会才入得谷。怎样,现在杀我,你正好逃——”
“你是不是该放我回江东了?”
曹操一愣,随即眯起双眼,却不答话。
孙权看着手中长剑,抬手直接拿衣袖揩它,一点一点揩了干净,便去拾那剑鞘:“徐州一战既大胜,你就该对付北边那位了。这个节骨眼儿,难道不该与我江东结盟么?”
淡淡一笑,孙权抬起脸来:“你送我回江东,表与孙氏结盟之诚意,在拿下袁绍之前,你将少一半后顾之忧,何乐不为?”
曹操便觉心头与喉咙同时一梗,不知该说什么。
郭嘉骑着马儿在山口转悠,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忽地抬头,见一前一后的二人自山中慢慢走来。他赶紧下马,牵了缰绳上前。曹操面上不见笑容,竟是虎住脸行在孙权身后。再看那孙权……目光沉静,不动声色,只双腿一瘸一拐难作掩饰,便皱起眉头,直接行到军前道:“不知大人可为孙权备得坐骑?”
“坐什么骑!”曹操皱眉看他一眼,朝郭嘉摆摆手,“老规矩。”
那郭嘉挑眉,低头暗笑,道了声诺便转身往谷外行去。
孙权撰着拳头手在袖中,抬眼看向曹操。
男子哼了哼,一甩袖子大步上前:“你若想自己走,尽可不用与我坐车!”
孙权闻言怔住,原地站立半晌,终是垂眼自嘲而笑,慢慢跟了上去。
来自江东的风越过汉水,吹拂至中原地界。青山红遍,秋色尽染。战争一旦平息片刻,便觉秋天来得比往年更加迅速。
孙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去,许昌城内人声鼎沸,往来繁荣,皆赶着这灿烂日头,出门采买。
他淡淡望向远处矗立的宫城,眸子在阳光照映下竟偏出一抹碧色。
“我家主公向来注意治下。孙公子往这边来看,那儿,便是新划出的市集。”程昱抬手指向远处,笑道。
少年公子回首,眯眼笑了笑:“街道整齐划一,宫城巍峨矗立,果真龙兴之地。”
后面还应当再加一句:与我江东诸城比起来,也是不错。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程昱听出他话中隐隐透出嘲弄,面色不太好看,便只淡淡点头,双手交握放了腰间,引他往另一边行走。
前些时日曹操在府中约谈刘备。他披着件青灰大氅从高台下面走过,抬首望去,刘备衣衫破旧,容颜狼狈,曹操满面笑容,气势迫人,相对而坐,说古论今。很多年前他见过相似的一幕,如今沧桑流转,再见一次,仍是山雨欲来满楼风动。
“再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伯符,可称得上英雄吧?”
“天下可称英雄者,唯有你刘备,还有我曹操!”
他的脚步便顿了一顿,皱眉看向高台之上,从云层间瞬间流转开电闪雷鸣,连他也震得心头微跳。
那时荀彧匆匆疾步过来,皱眉扫了伫立台下的少年一眼,低声道:“孙公子在此地做什么?暴雨即来,还是快快躲雨去罢。”
孙权点头,往旁边一侧,笑道:“荀大人为曹丞相带了什么好消息来?”
“哪里是好消息……”
“公孙瓒败了?死了?”
荀彧便堪堪停步,回首看他,目光复杂地打量他几眼:“你——”
孙权退后一步:“荀大人赶紧上去罢。这天,就要落雨了。”
他猜得不错,公孙瓒不仅大败,而且于高城之中自尽身死,兵卒十七万,粮草三十余万石,尽入袁绍之手。从此,天下三分,袁绍一人,便得一分有余,可谓兵锋正劲,锐不可当。
曹操已经派使者前往江东。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家。
大张旗鼓,光明正大。他需要江东了。
孙权静静看着江东方向,背对夕霞,令人看不清神色。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生了,可这一步生棋,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么?不是。单闳,单继,单戎,还有下邳城外没有名字代他死去的死士,一张一张面容从他眼前闪过,带着迫人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