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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管账的 ...

  •   书房,宽敞明亮,正北方向,窗户大开。几丛富贵竹长势良好,春意一览无遗。正对窗户,摆了一张檀木案台,上好的剡藤纸,洋洋洒洒千余字,洒脱不拘的行书。字锋有力,笔笔飘逸,硬笔功底可见一般。不过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写字之人心思十之有三不在于此。下笔力度把握不当,收放来回不甚自如。该轻的不轻,该重的没重。
      风滦手握紫竹管笔,笔尖蘸了浓墨,直到墨迹滴下,也未再下一笔。
      “少爷,大少爷来信说,皇上今日在宫里选妃。”
      林猛一介武夫,不懂识字之道,再文雅的东西也比不过他腰上的佩剑实在。虽不识字,相处十几年,早也看出自己主子心神恍惚。林猛开口,斟字酌句。
      “何必,大哥早把我打发来扬州,还怕我去破坏不成。”
      没有兴致,风滦放下手中的笔,捧起一旁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如今皇上最宠的是太真宫的女道士,李小姐若是进了宫……”
      “林猛,我是生意人,宫里的事与我无关。这句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风滦慢吞吞放下茶盏,没有去看随从一眼,只缓缓揉了揉眉心。
      “是。”
      林猛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那老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没敢说出来。比起风大少爷的雷厉风行,风家上下一干家丁更惧怕看着温和可亲风二少爷。未知的永远令人恐惧,猜不透,只有保持距离。风滦方才的话听不出责备的意思,愣是让林猛闭了嘴。他恭谨地站在一旁,心里直喘气。脑子里想的却是:皇宫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端端地就拆了一对苦命鸳鸯。
      书房里霎时间沉寂,林猛难安地站立,直到陈总管进来。他看着两鬓斑白,不苟言笑的大总管,心里直呼活菩萨。
      “二少爷,伙计三十人,丫鬟二十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等二少爷过目,老奴即刻安排他们做事。”
      “陈总管,我只在扬州小住,中元一过就回长安。只用留下十个伙计,另外再请两名厨子,其他的人,让他们回去罢。”
      风滦心里叹气。对陈义的行事,不知该赞一声严谨,还是说一句固执。他不喜被人伺候,留下十个伙计,还是考虑到陈总管年岁已高,偌大的院子不好打理。
      “是。老奴这就叫他们回去。”
      “等等。帮我找一名会管账算账的人。还有,陈总管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承蒙二少爷抬爱,老奴自当谨守本分。”
      陈义揖了揖身,态度恭顺到不可挑剔,身体力行诠释了主仆之礼。
      固执。风滦只想得到这个词。可也正是这样的固执,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将这片只有中元期间才会有人居住的宅子打理得整齐干净。半生的时间都花在这里,风家给他衣食住行,他还风家一片忠心。似乎谁也没占谁的便宜。以金钱来换得人心,风滦其实早就尽得厚利。他不耻这样的作风,可他是商人,他想平凡一世,但却是术师。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
      他唯一能选择的便是放开那人的手。“进宫是她的命。施然的预测从不出错,大唐在盛世之下日渐凋敝,我们只能竭力维持如履薄冰的昌华,避免更多的人牺牲,必要时连命都可以丢弃。风家的人容不得任性。”
      字字箴言,言犹在耳。风滦苦笑,大哥的话,他无力辩驳。痛苦之后,唯有假装释然。
      外面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拉回了风滦的思绪,他心里突然烦闷起来,到哪里都没个清静。风滦起身,走出书房。
      林猛跟在后面,他是去看戏的。二少爷似乎不高兴,门外的人只有自认倒霉的命。
      “你说什麼?!不要丫鬟?你们可以不把我当丫鬟使嘛。”
      尚瑶一路兴奋地来到这里,哪知一盆冷水当空泼下。
      “这位姑娘,我们不缺人手,你请回吧。”
      “那麼大得宅子怎麼会不缺人手?我什麼都会的。扫地,做饭,洗衣,端茶,诗书,作画,算账……”
      尚瑶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竭力把自己捧上天去,有的没的,会的不会的,说了一大通。
      陈义已经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他最烦这种纠缠一样的个性,他两手一推,就要把门关上。
      “喂!我还没说完呢!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呀!真是差劲。还取什麼善水苑,真是有辱圣人的名声。”
      头顶一方牌匾善水苑三个大字写的极好,看得出写字人的功底,尚瑶起初还赞叹了番,她现在恨不得将牌匾揭下来踩在脚下。
      “你……”
      陈义气得不行,他说不出骂人的话来,只能隔着一尺宽的门缝与尚瑶相互推挤。
      “陈总管,让她进来。”
      风滦本来没打算管,但听得那女子气急败坏的骂话,感到有些意思。那人应该读过些许书,怎麼会想到要来做仆役。
      “啊……”
      被人堵在大门口是一盆水浇下,现在看到眼前的人便直接跌进了深湖里。那日的道士仍旧一袭白衣站在跟前,尚瑶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姑娘,为何要说善水苑三字有辱圣人的名声?”
      风滦见到尚瑶也是有些吃惊,随即想起她在桥上的装傻充愣。他脸上没表现出来,开口也温和。
      尚瑶心思百转千回。她不笨,看得出那名陈总管的恭敬,这名道士要麼就是风二少爷,要麼便是风二少爷身边重要的人物。他开口问自己,是不是表明自己留下来有希望?尚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起这人挥剑斩鬼的从容,她不愿自己往火坑里跳,更不可能再装出一副痴傻的模样。风家,她不愿待了。
      “难道不是麼。上善若水语出老子的《道德经》。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善水苑,敢问你们有几善?”
      “我听姑娘方才说会算账,刚巧我还差一名管理账簿的人,不知姑娘可有意愿?”
      风滦并不恼她犀利的话语,他没猜错,女子读过诗书,还有点小聪明。留下来,未尝不可。
      形势陡转,尚瑶原以为话说完后会有人拂袖离去,没想到这人还笑着问她是否愿意管账。她现在已经肯定眼前的人是风二公子无疑,不愧是长安来的,将忠言逆耳奉行到底。
      “承蒙风二少爷看得起。不过,我有条件。”
      “你……”陈义看不下去了,敢在二少爷面前嚣张。
      “陈总管,你去后院看看新来的仆役。有什麼条件?”
      “有没有纸和笔?”
      尚瑶见风家二少爷生的温柔清俊,举止斯文有礼,还是挺好说话的,立马得寸进尺。
      风滦一愣:“到我书房里吧。”
      书房很简洁,一案,一椅,一屏风,一小塌。东西再少,还是能吸引人的眼球,有钱人用的看着就不一般。
      尚瑶接过风滦递过来的纸笔,就埋头写了起来。写了半天,才搁下笔,将纸张交回风滦手中。
      极漂亮的小楷,娟秀中不失挺拔,整齐而又宽绰有余。横处收笔圆,竖处收笔尖,撇笔起肥收瘦,捺笔起瘦收肥,点欲尖而圆,挑欲尖而锐。生动得欲从纸中跳脱出来。
      这手字令人惊艳,风滦眼中有几许赞赏之意。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再次哭笑不得。眼前的人岂止小聪明,简直鬼灵精。
      纸上写着:
      一、我承认那天在桥上有装傻充愣,还弄脏了二少爷的衣裳,可那是你风二少爷拿刀吓人在前。所以这笔恩怨就此两消。
      二、我只是一介小女子,风二少爷不得因此怀恨在心,克扣工钱。
      三、我只管算账、查账,不用负责照顾风二少爷的饮食起居。
      四、每日算完帐后,我便可回家。
      “如何?”尚瑶满怀期许。
      “姑娘不问工钱有多少?”
      风滦起了玩笑的心思,她那日应该只是看见自己拿剑才想到装傻的。
      “工钱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慢慢讨论,二少爷如果觉得没有不妥之处的话就请签字,画押,按手印也行。”
      尚瑶讲出的话愈发厚颜无耻。风滦笑笑,拿出刻印盖了上去,被人宝贝地收进怀里。
      “咦?”尚瑶以手抚过案台上的行书,眼中并存惊叹与惋惜。
      “二少爷写的?字是好字,不过可惜了写字的人心绪不宁,整幅字的气韵差了下去。”尚瑶没去想风滦听过这话后会有什麼反应。她自小练字,以此为乐,见不得有人赋气在笔,写的人烦心,看的人闹心。
      “姑娘可明日午时过来,我再将账簿给你。”
      风滦疏淡有礼,语气中已经明显的逐客令。被人戳中心事,他心里开始不平静。
      哎!果然生气了,走在路上,尚瑶开始后悔。还没开始做事,就把二少爷得罪了,还想跟着他去一趟长安,如今看来渺然无望。
      街道熙攘,日正当空,央央绿意里,尚瑶苦思以后该如何投风二少爷所好,以博其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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