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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初遇 ...

  •   三月,初春,扬州。
      冬寒未尽,春暖未至,没有烟花三月的盎然,天边绮丽的晚霞驱散了一丝冷意。
      书房里,有人喃喃而语: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狼,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织不相失……
      尚迟恭手叩桌面,三十又八 ,仍是好年华,一张脸上尽是饱经沧桑的追忆之色。
      “哎……”他叹了口气,又继续念下去:“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又来了!尚瑶远远就能听到书房里的声音。杜甫的《忆昔》,日复一日,每天都能闻得一遍,她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爹!杜大诗人若有幸与你结识,该感慨伯牙子期哪里是佳话,你与他之间才是知音难觅。”
      尚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刻意调侃了番。
      “国朝故事,莫盛于开元,天宝之际。开元六年,天下大治,河清海晏。如今才天宝元年,盛极及衰,大唐盛世也快要到尽头了。”
      尚迟恭并不理会尚瑶的调侃,十八年,自己女儿的脾性又哪里会摸不清楚,他喝了一口茶,又立即喷出。
      “谁泡的?这样的茶也能给人喝?嫌我老的不够快?”
      三个连问式语调一个比一个高,他脸上再没有半分沧桑,手执湖笔,恨不得将泡茶之人手刃笔下。
      “小锡泡的。哦,对了,今天的晚膳也是他在准备。他最近对这些很有兴致,爹你也不好去扫了小孩子的兴对吧?我去去外面,要不要给你带些开胃的东西回来,我怕爹晚膳会吃不下去。”
      对于尚迟恭的变脸如翻书,尚瑶习惯到非常。她脸上还能扯出一抹笑来。
      “小锡被你这个做姐姐的给宠坏了。”
      “娘去的早,爹你又不肯再续弦,我自然要多给他点关爱。”
      尚瑶母亲早逝,尚迟恭一边做着私塾先生,一边带着一双儿女,尚瑶有时很心疼她爹。她认为凭她爹的相貌和人品,再娶一名女子并非难事,可尚迟恭是痴情好男人,一直不肯再娶。她不去担心娶来的后娘会不会对小锡好,没有一点脑力、定力、耐力的人惹不起他们姐弟。
      “早点回来。”
      尚迟恭目送女儿踏出房门。一双儿女一个比一个鬼灵精,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吃不消。唐朝文风开化,他虽是私塾先生,却并不恪守封建礼仪,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嗤之以鼻。尚瑶很聪明,四书五经皆有涉猎,更是偏爱有关方术的书籍。《周易》、《通志》、《野史》里有与之相关的,她看了又看。尚迟恭对女儿的喜好虽有疑惑,但不加以干涉。他该欣慰,一双儿女很懂事。
      “姐姐,没有胡椒了。”尚瑶走到膳堂外,正碰见手拿大勺的尚锡。十岁的年纪,踩在门前石砖上面,将大勺舞得风生水起。
      “花婶呢?”
      尚瑶看见勺子就头疼,十来岁的小孩子,偏生爱上做饭,做出来的哪是人吃的。花婶一直看着他们长大,对小锡更是宠得紧,也由他去了。
      “花婶洗菜去了。姐姐你又要去集市了?”尚锡跳下石砖,跑到尚瑶跟前。
      “嗯,这次又要什麼?”
      她对弟弟非常了解。
      “糖葫芦。两串。”
      “你早上已经吃了两串,现在只能吃一串。”
      “两串。”尚锡不依不饶。
      “要麼一串,要麼不吃。”
      “那我跟爹说,你昨日没给我温习功课,跑出去玩了。”
      “是麼?你不说我倒忘记了,你昨日的功课还没做完,还有前日的,还有大前日,你把私塾一个孩子弄哭了,那个孩子叫什麼名儿来着,让我想想……”尚瑶脸上沉思,心里窃笑。
      “一串就一串。”尚锡怕姐姐再说出点什麼来,忙做出让步。
      “要吃糖葫芦可以,明日把《道德经》前几篇抄一抄,我要检查。”
      “就知道欺负我。”尚锡小声嘀咕,进房去了。
      尚瑶走在街上,想起尚锡不甘愿又努着嘴的可爱模样,心里欢喜。
      有人从尚瑶身旁走过,半透明的人影,舌头掉得老长,披散着发,脚不沾地。尚瑶看了一眼,见怪不怪,甚至心里还在评判这个长得实在不怎麼样。
      她一只手不自觉捏了捏挂在项前的红线,那里穿了一块汉白玉,圆形的一块,做成开元通宝模样,上面是她的四柱八字,避邪之用。
      买了东西,尚瑶晃到二十四桥。澄澈的湖光映着拱形的桥影,远处水天相接,绯红一片,近处葱葱郁郁,景致如画。这里离集市有些远,平日没几个人会来,尚瑶走在湖岸边,很是惬意。
      桥上传来人声,她顿住了脚步,望过去,首先便看见一只鬼。
      不透明,有些黒黒的,还好,这个长得还挺过意得去。尚瑶的目光便又移到另一处地方,白色的绸衫,墨黑的长发,松垮垮用玉簪挽上,背影长身玉立在桥上。居然是个人,尚瑶惊奇,一人一鬼对立,此情此景很有看头,她猫着腰,瞪着眼睛。
      “放弃不该有的执念,投胎去吧,念你没害过人,我不出手。”
      男子声音清清润润煞是好听,尚瑶竖直了耳朵。
      “投胎?我身前被人所害,死后投入湖中,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还没活够,真的,没活够……”
      “如此执念,被湖所系,我送你一程。”
      风滦拔剑,生老病死自有规律,三界轮回必有纲领,不该存在的便不能存在,这样的事情他看得多了。
      一簇一簇火光亮起,很小的火,像是繁花开放,鬼影在火光中逐渐透明。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 ,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风滦默念往生咒,将剑收回剑鞘,转身准备离开。
      道士?!货真价实的道士,尚瑶兴奋起来。
      玄宗皇帝崇尚自然虚静无为,大力提倡道教,迷信道教者众多。在街上随随便便都能看到身穿八卦长袍的道士,不过十个里面十个都是假的。尚瑶亲眼看见一名女鬼在道袍面前晃悠,那人在原地打了个哆嗦,傻得要命。
      风滦以为这处地方十分僻静,几十丈以内都见不到人影,他没想到刚转身就差点撞上人。
      尚瑶手拿两串冰糖葫芦,嘴里不停嚼着,掩不住眼里惊奇的神色。
      风滦下意识皱了皱眉。道风盛行,多得是无能、无才、无得之人,跟着大唐自开元盛世以后奢靡至极,动动嘴皮子,画两张似符非符的东西,既赚得银子,又讨得人开心。天地人三界各有各的规矩,术师一脉是个隐秘的存在,护生灵,除死灵,佑苍生,游走于虚与实之间,万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他一手举起,指尖结印。略施小术,混淆眼前人的记忆。
      尚瑶见他有动作,心里有把铃铛似的摇得叮铃作响。但凡撞见有穷凶极恶的人杀生,撞见之人十有八九也是要做刀下亡魂的命。眼前这人容貌姣好,气质上佳,与穷凶极恶之徒扯不上半点联系,可他杀的不是生,是魂。人死了变鬼,鬼还能死麼?尚瑶心里的铃铛就快摇出来,见他一脸平静,她觉得他看自己就如同看见方才那只黑乎乎的鬼。
      “爹爹。”
      死命往嘴里再塞进个糖葫芦,尚瑶笑得痴傻。便宜你了,她心想,哪让自己从小就只有尚迟恭一手带大,话不经脑,顺口而出。
      傻子?风滦讶异,结印的手指顿住,又皱了皱眉。
      “爹爹……娘亲……”
      尚瑶将没吃完的糖葫芦放到那人停在半空的手里,顺带抓起一方绸白的长衫,抹了抹嘴。白吃亏的事她从来不干。
      “嘿嘿嘿……爹爹……娘亲……爹爹……”
      尚瑶摇头晃脑,看见白衣公子一动不动站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脸上一副痴傻,脚下双足生风,瞬间跑远。吃的亏讨回来就好,尚瑶虽对那位长得不像道士的道士好奇,也断不会因着好奇,就置自己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地。
      风滦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看了看自己衣衫上那团明显的红印。女子早就跑的没影,他不由得怀疑被人摆了一道。风滦哭笑不得,抬步走下拱桥。
      桥上汉白玉栏杆在晚夕中别有风情,彩云追月的浮雕生动至极。霓虹卧波,霁霁红红。湖光清明,没有一丝鬼怪的光影。
      仍是平凡的一日,于人而言,是否是缘分的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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