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无声》能风能月

1、坠崖...

　　颜陌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世上会有面对悲欢离合时，那么缄默的人。
　　还是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女孩。
　　在娘亲给她做好一件又一件新衣裳时，她只是弯起眼睛笑，抱在怀里细细抚摩着。不像别的小丫头，捧着衣裙便乐呵的蹦跳来去，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了新衣裳。邻家的猫咪生了小崽，她会去猫窝边，凝神的看着那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生命，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夜半被屋外不明的声响惊醒，她会紧紧攥着被单，却从不唤一声：“娘亲，言儿怕。”
　　她的情绪总是那样稳淡着，沉默着也无起伏。
　　即便是亲眼目睹她的爹爹，坠下悬崖。

　　颜陌已经暗暗的跟随了千言多日。
　　千言总是在清晨露珠初凝时，便起身跟着爹爹去慈云山采药。
　　爹爹是村落里唯一的大夫。
　　那天并没有什么异常。爹爹领着千言，一路拾闻，一路采摘。太阳完全露出光芒时，药篓已差不多满了。
　　爹爹在一处陡崖边停下了脚步，手向身后的千言摆了一下，说：“言儿，那儿有一株百叶花。”
　　千言向前看去，只见在陡崖边一处无从落脚的细缝中，探出一株似被层层纤纱笼住的花儿。
　　“言儿，你站在这里别往前去。”然后，爹爹放下背着的药篓，“我去把它摘下来。”
　　千言捉住爹爹的衣袖，轻声地说：“爹爹，那很危险。”
　　爹爹低头温柔地握住千言地手，微笑起来：“傻言儿，爹爹何曾让你失望过。乖。”
　　爹爹说，我何曾让你失望过。
　　千言便以为这是一句至深的承诺。
　　然而打破这句话，却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千言只看到爹爹小心翼翼地攀上陡崖的一边，脚踩在两处微微突出的山石上，一手紧扣着一处岩土，另一只手抔松那株百叶花周围的土，然后将百叶花连根拔起。
　　爹爹转过头，看着千言，笑容正展开着。那手扣着地岩土承不住压力，碎了一块。爹爹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吐露只言片语，便坠下了山崖。
　　千言只觉得脑子一空，一步步挪到崖边。
　　看不见爹爹，爹爹不见了，爹爹不在崖边了，那株百叶花也不见了。
　　千言嘴唇微颤，低下头看了一眼被云雾缭绕的山崖，一阵目眩，便失去了知觉。眼看千言失去了平稳，就要向崖下倒去。
　　“哎。”颜陌轻呼一声，伸手抱住了昏厥过去的千言。
　　颜陌瞥了一眼崖边的云雾，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千言，转过身，向山林间走去。

　　耳边像是有什么声响，细微又清晰。却又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千言就在这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渐渐苏醒过来。
　　首先感到的，是周身温暖且柔软的触感，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张皱着眉眼仰着看天的脸映入千言的眼帘。
　　千言只觉得脑袋还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此时的所见所感是不是梦境。长大以来，千言从未和爹爹以外的男子这样近的接触过，可此时的自己，不正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
　　“你……是谁？”千言伸出一只手，食指像是要去触碰那个颜陌的鼻尖。
　　颜陌闻声低下了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呼，你终于醒啦。”一抹笑在嘴角绽开。
　　千言刹那间竟有些看入了神，嗯，怎会有笑起来比爹爹还要好看的男子呢。
　　千言皱了皱眉，微微挣扎着想要从颜陌的怀中挣脱出来，却被满是笑意的颜陌钳固的更紧了些。
　　千言抬起头，凝视着颜陌，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惊恐。她知道，先前在崖边，在自己昏过去前，抱住自己的人便是他。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怀抱。若不是他的及时援救，自己怕是也已经坠崖了。但他是谁呢。千言只是静静的看着颜陌，似乎想从颜陌的脸上看出他的身份来。
　　颜陌拍了拍千言的脑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呢？”
　　千言听了脸一红，低下头来，“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哈哈，你自然是不认识我了”颜陌又是一笑，“鄙姓颜，单名一个陌。”
　　“颜陌……爹爹，是不是死了……”千言虽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周身环绕的温柔气息，让千言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即便是在爹爹身边，也未曾感受到的。
　　颜陌一下子收敛了笑容，不作声响的看着千言。
　　千言慢慢的垂下了眼。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爹爹坠崖的那一刻。爹爹的身影掉下悬崖的瞬间，那株百叶花显得那样的苍白柔弱，就像是骤然失去的生命一样。
　　“千言……”颜陌低低的开口，“其实并不是坠崖之后的人就都会死呢。千言，要不要去找爹爹？千言的爹爹又是很厉害的大夫，也许他已经在崖下苏醒过来，正在寻找回家的路呢。”
　　千言闭上眼，许久，轻轻的点了点头，“可颜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颜陌弯起眼睛，“走吧，先带你回家。你的娘亲该担心坏了。”
　　“嗯，好。”

　　那时已接近黄昏。颜陌小心的陪同千言回了家。在千言的娘亲得知今日发生的一切后，轻呼一声，便倒地昏厥过去。千言知道，娘亲与爹爹虽是平凡夫妻，但他们之间的爱却简单又深厚绵连。如今要娘亲接受爹爹坠崖的事实，几乎是要了娘亲的半条命了。
　　次日清晨。
　　“娘亲。”千言跪在床边，握着床榻上娘亲软弱无力的手，“爹爹坠崖，言儿有错。娘亲，你安心在家中养病，言儿定寻回爹爹。”
　　言罢，千言站起神来，看着颜陌。
　　“伯母，千言我会将她照顾好的，你放心便是。此去，短日内必不得返，但您请安心。我已嘱托邻里待千言照顾您，您就全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吧。”颜陌温和的看着床榻上虚弱的千言娘亲。
　　千言娘深深的看了一眼千言和颜陌，眼泪溢在眼边，她却不让泪流出来，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千言，我们走吧。”
　　千言抬头看向颜陌，颜陌柔和的目光里有种千言从未见过的，像是有着千言万语汇成的漩涡，深深的藏在颜陌看向千言的目光里。藏的极深，却仍然被千言发觉了。
　　“嗯。”
　　千言最后看了一眼娘亲，便跟着颜陌走了出去。
　　千言满心想着快些找回爹爹——哪怕是尸骨，然后便回来与娘亲团聚。
　　却不知，此去一别，便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