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61、温柔了我的岁月你的脸

　　004

　　这年的秋，是特别灿烂的金黄。茵茵穿上最喜爱的那件鹅黄色的针织衫，穿梭在仿若覆满了金色蝴蝶的银杏树下的那一天，天气格外凉爽。
　　细碎的银杏树叶匍匐在她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猛然回头，斜视着身后那个人。
　　“蒋若帆，你给我出来！”
　　一张线条坚毅的脸孔露了出来，在柔和的日光下，他的小麦色肌肤泛着耀目的亮黄色珠光。他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和茵茵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出现在她周围三米之内。
　　“我其实是……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可是我……”
　　“你有什么事？”

　　茵茵甩了甩脑后的长发，眼睛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男生。
　　“实际上是……我能不能……”
　　“和你约会吗？”
　　“对对。你明天放学后有没有时间……有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看《暗恋桃花源》吧”
　　没有底气，神情胆怯，目光闪烁，和女生多说几句话还会脸红，总之一句话这个人毫无男子气概。长得还不错，但却让人感觉没有安全感。可是，在众多追求者中，他算是比较诚恳的一个。不选他就没得挑了。
　　唉，茵茵重重叹了口气。

　　“先声明，我愿意试着和你交往看看。但这不代表我一定会喜欢上你，接受吗？”
　　蒋若帆深深抿下嘴唇，沉默片刻点点头。“好，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机会！”
　　拿过他手中的门票，茵茵将书包甩过去。“帮我拿着吧。”
　　没有迟疑的，蒋若帆伸手接过来背到自己肩上。他试探着走到她的身边，几分钟后见没有遭到反对，这才放心地露出清朗的笑颜。
　　茵茵扫视着这张稍显木讷的脸，考虑着，是否该让他送自己回家。这时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孩亲呢地挽着男生的臂弯，一对璧人有说有笑，完全无视校内禁止谈情说爱的校规。
　　敢这么嚣张大胆的，除了顾尹西，全校找不出第二个。

　　瞥见他抬起头视线延伸的那一瞬，茵茵猛然拽过蒋若帆的胳膊，踮起脚尖仰起脸。睁着大大的眼睛，她扯起唇角，轻啄上他的唇瓣。

　　啪，某人的心脏，刹那火花四溅。
　　“茵茵……”
　　“呵，哥，真巧哪！哎哟，你几时喜欢波霸了？”
　　女生绷着青白的脸，拉了拉他的袖子。顾尹西的脸色则比她更加难看，一阵阵的黑白交替。他几乎听见了自己拳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你，跟我回家！”撇开手中的柔荑，他声色俱厉地冲上前去拽起茵茵，回头狠狠瞪了蒋若帆一眼。
　　“滚！”

　　005

　　好不容易摆脱了奶奶的夺魂追命call，这几日又迎来了顾尹西的缠魂催命眼。每日放学，为了躲避他贴身的监视和保镖护驾，茵茵已经好几次躲进女厕所扮鸵鸟了。
　　可是顾尹西就像长了千里眼似的，总能堵在她逃跑的路线上抓个正着。
　　就因为这样，她和蒋若帆的约会不断刷新着夭折记录。

　　这一回，蒋若帆想出了好点子，拜托茵茵班上的女生对顾尹西实施连环轰炸，不停地在他跟前问长问短，一等到他分神，他便趁机地将茵茵从后门偷渡出来。两个人翻过院墙挤上公交车，总算吁了一口气。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小聪明，说吧，想我陪你去哪？”
　　“去海洋公园吧，你上次说了很想去的。”
　　“嗯！行，不过我没带钱哦。”茵茵摇了摇自己的钱包。
　　蒋若帆笑了笑，帮她把校服的领结摆正。“为喜欢的人花钱，是我的荣幸。”
　　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呆嘛。茵茵对他渐渐有了改观，尤其经过一路的谈话和交流，她发觉蒋若帆并不是她原先认为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相反他肚子里存货不少，各学科的知识都相当丰富。

　　庆幸自己眼光不赖的茵茵，一跳下车就心情大好地拖着他去超市购物。买下了一大堆零食的两个人赶上了最后一场海豚表演，茵茵还兴奋地上台去摸了摸海豚，高兴得手舞足蹈。
　　嘈杂的环境里，她没有听到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声。
　　一个小时后，搭上出租车的茵茵才翻开手机，看到了十几通未接留言，前几个都是顾尹西，后几个则是“雇主家”。
　　她表情严肃地拨了回去。“奶奶，您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该死的，聂芷儿你疯去哪里了？小西到处找你，你真把自己当成顾家人了啊！忘记那些医药费都是谁付的了吗？记住，你的期限快到了！”

　　“哥他……奶奶我马上回去！”
　　紧张地挂断电话，她忐忑地催促司机开快一点。而身边的蒋若帆凝视着她的眼，脑海里回放着方才不小心听到的那句话。
　　聂芷儿，是谁？

　　一踏进家门就被奶奶劈头盖脸的骂声浸没了耳朵，茵茵一声不吭地站在玄关，正想要出口反驳，一个巴掌甩上她的脸颊。
　　“奶奶！？”推门而入的顾尹西，正好看到这一幕。
　　“茵茵你没事吧？”手掌抚上她的脸，他的眼睛里蔓延开揪扯的痛。“奶奶，也许是我保护过度了。她只是和同学出去玩忘了时间，其实不是多大的事。”
　　劝说了奶奶回房休息，顾尹西从冰箱拿出冰袋，温柔地牵茵茵上楼。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帮她敷着冰袋，满目的疼惜转移到了的脸上。
　　“哥，对不起。”茵茵没察觉，自己早已红了眼眶。
　　“不怪你，无论如何奶奶都不该打你。说实话，那些年把你放在亲戚家寄养，你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对吗？”

　　“哥……”
　　“我早就跟奶奶说，要把你接回来。老一辈的人重男轻女，的确非常不对，你怨恨他们也是正常的。”
　　“不，我不怪他们。”我根本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啊。茵茵低下头，想要把抽泣的声音降到最低，却由于过度的隐忍使得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茵茵，我们会补偿你的。他们其实也是爱你的。”揽过她拥进怀里的顾尹西，听到了脸颊边无声的泪水，潺潺地流过，一颗一颗砸落在心间。
　　茵茵贪恋着此刻包裹着全身的温暖，牢牢铭记着。

　　她缓缓直起身子。“哥，答应我安心去英国吧。别再随便找女友，别再把爱情当儿戏。只要你先去，我也会跟着来，我会好好听话努力学习，保证和其他男生保持距离。我以后都听你的，行不行？”
　　第一次看到她用这样沉稳的口吻说话，顾尹西沉默了半晌。
　　“好，我答应你。那也你保证，一定要考过来，不许食言！这段时间，我们一样都不准谈恋爱！”
　　“好！”
　　“如果反悔呢？”

　　“如果我做不到，惩罚我再也不能和哥在一起。”茵茵喃喃说着，眸子里横亘着薄如蝉翼的忧伤。
　　顾尹西满意地拢了拢她的发丝，轻轻拍着她的脸蛋。“你肯定会做到的。因为茵茵最舍不得我了，是吧！呵呵呵呵……”
　　是啊。可是哥，你知道吗，你于我，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006

　　每段青春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把容貌和声音当成了刻刀，在你的心里刻上不深不浅的印记。
　　茵茵的那抹印记，叫做顾尹西。
　　似乎早已有了预兆，所以当蒋若帆赶到街角的那座小花园，看到拖着行李蜷缩在滑梯上的她，他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怕是要成真了。
　　“蒋若帆，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没有质问她原因，也没有哀悼他们短暂到只有一个月的恋情，蒋若帆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就算是利用我吧，顾尹茵茵，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不是顾尹茵茵……我……叫聂芷儿。”

　　“果然，你和他不是真的兄妹哪。”
　　倘若他们不是兄妹，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为何她总是故意撞破哥哥的约会，为何他总要挑选妹妹温书的地方和女孩亲热，为何她过去的生活他全然不闻不问，为何他坚持不肯独自出国留学，为何他千方百计阻止妹妹谈恋爱……所有不应出现在正常兄妹之间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清。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她的确叫顾尹茵茵，可是她早在十三年前，就和父母亲一起葬身在一架失事飞机的残骸中。
　　但这十三年来，有一个人一直认为，她还活着。
　　这都源于那一年，遭遇了厄运侵袭的顾家和尹家。两对年迈的父母经受了儿女去世的打击已然痛苦不堪，顾尹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如何将父母罹难的事情告诉他，就已经费尽了老人们的苦心，三个月的沉默和自闭，5岁的他总算接受了家庭的变故，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茵茵也上了那架飞机。

　　由此，他一直天真地认定，幸好我还有妹妹。我还有茵茵。
　　意识到这一点的爷爷奶奶不得不开始编织谎言，安慰着年幼的顾尹西。他们一厢情愿地认定，只要等他长大了再说出真相，伤害便能减到最低。于是年复一年，顾尹西会听到茵茵在亲戚家健康成长的消息，她聪明可爱美丽伶俐，只因了创伤后遗症不爱说话，不喜欢见人。他们答应他，一旦茵茵不用再接受心理治疗，就马上接她回来，家人团聚。
　　本是个错漏百出的谎言，竟然一直持续了顾尹西的17岁。也许是到了叛逆期，一贯听话的他学会了打架和谈恋爱，而他只对一件事关心，那就是一定要接妹妹回家，必须接她回来。被这样固执偏激的顾尹西逼迫着，又正逢高三关键时期，老人们不敢说出真相。正当他们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时，保姆大婶的女儿聂芷儿出现在了家里。

　　15岁的她，看起来像极了长大后的茵茵。
　　原本，她是来请求母亲过去的雇主，能否好心借给她一点钱。她的母亲患了淋巴瘤，需要钱动手术。于是，双方各取所需，她同意了两位老人提出的条件：尽心尽力扮演好顾尹西妹妹的角色，直到他顺利出国留学。
　　她负责演戏，顾家负责给钱。

　　她转学到了顾尹西的高中，背诵着老人们交给她的详细资料，顺利和他相认。两个人很快相熟，关系好的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料。
　　“再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现在，那些小混混还有找你吗？借高利贷的事，以后再困难也不要做了。”
　　聂芷儿点点头，笑意释然，“再无纠葛了，顾奶奶给的钱足够还清债务，妈妈的病也痊愈了。而我马上会离开这里，和父母返回老家。”

　　“那顾尹西怎么办……知道真相后，他该有多伤心。”蒋若帆叹息着，捕捉到她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愧疚与伤痛。
　　“有人会继续冒充我给他发邮件和短信，可是也隐瞒不了多久。也许到那时，他会恨我。但时间会治愈一切。至少，他永远不会忘了我吧。”说着这句话的聂芷儿嘴角是藏着笑的。很早之前，她就想象到了离别的情景，但两个小时前，当她真的躲在人群里目送着顾尹西带着失望的神情离开的那一瞬，泪水还是像汹涌的瀑布那般冲垮了仅剩的坚强。

　　最最遗憾的，是她没能留给他一件，不是顾尹茵茵，而是属于聂芷儿的东西。
　　不过，她最想说的那句话，他一定收到了。
　　她微笑地高扬起头，视线凝固在白云重叠处，那一条划过蓝色天幕的炫目白练。

　　十几个小时后，顾尹西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了美国西雅图国际机场。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迅速地取下自己的背包。睡了将近八个小时的他，此刻只感觉到浑身的疲累和酸痛。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步出出站口，在凌晨的凉风中，他打了个冷颤。

　　因了茵茵没有没来送机还堵着气，直到找到了接机的人，他才缓慢启动手机。
　　塞满了有十几个同学发来的告别短信，还有一条语音留言。
　　正如他猜想到的，那是茵茵纤柔甜美的嗓音。
　　“哥，再见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