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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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刚刚才下过一场细雨，天空却仍旧不晴朗，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水雾味道，这是常年居住在伦敦的人才能够察觉到的，对于他们来说，一丝一缕的不同气味都是能够引起他们敏感的嗅觉注意的。
马车驶过积了水的青砖街道，虽然速度并不快，但还是溅起一路小小的水花。车窗的缎子遮帘忽然被卷起，一张粉嫩的小脸好奇地向外张望，似乎是嫌弃头上这顶装饰繁重的帽子太碍事，便伸手摘了下来，不想却被一旁的保姆阻止：
“唉唉，露西小姐，等下还要去伊丽莎白小姐家做客，这帽子怎么可以摘下来呢？万一弄乱了头发……”
“只是摘下来而已，帽子太重了戴着一点也不舒服，一会儿我会好好戴上的！”被称为露西的女孩不耐烦地撅嘴道，眼睛却还是望向窗外，保姆只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露西好像看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惊道，“咦？那是？”
车窗外，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迎面而来，都穿着修长的黑底红色暗纹的披风，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露西仍然轻而易举地记住了两人的面容——毕竟，都是那样好看的面孔。高的那一个俊朗潇洒，举手投足之间带有飘逸的东方风雅，唇角似是含笑，却又教人看不分明。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稍矮的那少年，几乎完全裹进了披风中，面孔清秀白皙得好像是女孩子，但是坚忍倔强的神情似乎又在说明他的男儿身，尽管单薄，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柔和中带着凌厉，让人亲近不得。
露西的记忆力向来在同龄人中首屈一指，否则也不会只这样匆匆一瞥便看得出这许多，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稍矮的少年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安静下来，托着腮，陷入了沉思。片刻，一个光点在脑海中被点亮，露西恍然大悟：
“啊，是他！那是他！”
就是差不多半年前，出现在自己好友莉莉意外身亡的现场的那个撑伞少年！
可是，他不是还有一只黑猫么？
辗转走过数条街道小巷，终于来到了夜鸢所说的那家咖啡店，还以为会有多么的不同，但在幻鸷看来，这实在只是家普普通通的小店，不要说特色，就连店面都有些小的可怜，除去温馨，根本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就是这样的一家店吗？居然会让夜鸢如此在意，幻鸷无法想象。
“是这里？”
“嗯。”
幻鸷伸手想要去开门，却发觉早已上锁，不由得皱了皱眉，正准备施展法术，却被夜鸢拦住。夜鸢四下看了看，俯身蹲下来，在门口的一个蓝色花盆下拿出了一枚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又将钥匙放回原来的地方。
“用钥匙这种行为，我是应该理解为你对人类生活的过分适应，还是你对我法术的不信任？”幻鸷半是调侃半是不解地问道。
“幻鸷殿下多虑了，是夫人之前为我特意留的钥匙。”夜鸢拉开门，淡淡道，“我只是想要保护这栋房子，就像是朱诺夫人还在的时候。”说着，走进咖啡店。
“你对那个女人，似乎真的很用心。”幻鸷挑了挑眉梢，跟着他走了进去。
店铺内因为没有了主人和顾客而显得格外安静，仿佛门外街道上的声音都无法进入了一样。莉迪亚的遗体已经被亲友收殓下葬，大约是还没能决定这咖啡店的去留，所以房内的设施一切都还跟莉迪亚生前一样，不曾挪动。空气里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咖啡点心香味，令嗅到的人会忍不住回忆起店主人的音容笑貌。
夜鸢只是短短地在一楼站了站，便转身走上仄仄的楼梯。幻鸷跟着走上去，才知道原来楼上是女主人的起居室，衣柜床铺等都用白色苫布遮挡住，恍惚间仿若是大片连绵的冰冷雪山，想来倒是与此时情景很符合的。幻鸷看向夜鸢，他只是不理解，明明自己受重伤的身体都还没有恢复完全，而且连伞都被夺去，最基本的保护都失去了，为什么还一定要来这里呢？虚弱还不要自己搀扶，甚至在接近伦敦市的时候连法术都不让自己施展，完全像是一个人类一样，是为了什么原因？
而夜鸢呢，对幻鸷的询问始终保持沉默，他仿佛有无限的心事，压得他眉宇深深地皱着，一路上任凭幻鸷温言关怀，都不曾解开。
“唰——”夜鸢扬手掀起床上的苫布，露出了淡色的床，细细的浅粉色康乃馨花纹在乳白色的底布上蔓延伸展，看上去柔软而又温暖。
这莉迪亚，是个温柔的女人吧？幻鸷这样想，然而当再次看夜鸢的时候，却发觉，瘦弱的身体已经跪倒在床前，伸出手握住被单的一角，缓缓地贴在面颊上，接着，整个人都失去力量了一般伏在了床沿上。以幻鸷的角度，看不到夜鸢的表情，因此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何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正疑惑着，幻鸷心中猛地一沉，因为他看到，夜鸢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甚至还听到了掩藏下的一丝苦涩的啜泣。
难道，在哭么？
幻鸷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吃惊。
自从寒鸩的事情以后，幻鸷再也没有见到过夜鸢的脸上有过什么特殊的表情了，好像是那张清秀面孔的在那一天后被冰封住了一样，欢喜、愤怒、悲伤皆看不见了，只剩下终年不变的冷漠，对任何人都不假言词。最后一次看见夜鸢笑还是在他被押往堕天牢的那天，他坚持不要任何人碰自己，只是戴着镣铐一个人走，临走时，他回过头看向站在众修罗中的幻鸷，许久，扬了扬唇角。幻鸷知道那不是笑，因为夜鸢笑起来不是那样的，那是夜鸢在失望地嘲讽他、奚落他、怨恨他，然后幻鸷听见夜鸢用传音入密对自己说：
“就此一别，幻鸷殿下，但愿我们不要再见了。”
还能记起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胸膛里的钝痛。他知道了一切，可是同时他也不知道一切，幻鸷不知所措，自己是应该掩饰还是应该解释？但那日以后，就是长长数百年的别离，太长了，长到幻鸷有时会恍惚“夜鸢”这名字究竟是真是假，是否那瘦小的少年根本就是一场梦，从未存在过。直到某天一袭黑衣的撑伞身影再次出现在阎罗殿，但幻鸷刚刚建立起的真实的开心，却被冰冷的一声“又见面了，幻鸷殿下”击碎无遗。那一刻，幻鸷突然看清了自己长久以来回避过去、而又恐惧未来的龟缩在当下的内心。
我不希图你能谅解我，我只想看你再对我笑一笑。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这是，我最卑微的祈望。
“幻鸷殿下，我们走吧。”彼时夜鸢已经恢复了常态，站起身来遮上了苫布，淡淡开口。
幻鸷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方才遗留的痕迹，顿了顿，终于问他：“为什么要来？”
“只是，想看看。”
“不对。”
夜鸢抬眼飞快地看了幻鸷一眼：“那幻鸷殿下以为？”
幻鸷垂下眼：“我想听你说。”
“哦。”夜鸢挑眉，“幻鸷殿下，终于想要听我说了？”
幻鸷语塞。是的，可是已经晚了，如果想听，那时候就该好好听他说的，如果听了，或许如今一切都不会是这般。当初跪在你脚边你也不肯听的，当初拉着你的衣角你也不肯听的，当初哭着哀求你也不肯听的，当初叩头在石上血流满面你也不肯听的，怎么现在又肯了？可惜，都晚了。那些话，泯灭在该说的时候，日后想要再听，就不可能了。
“……是想要看看凶手究竟是不是死神罢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带有情感因素的失言，夜鸢转头，淡淡地说出了原因，“如果真的是，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现场应当还存留有一些死神特有的死亡气味。”
虽然并不是多么婉转，但幻鸷还是接受了这变相的歉意：“你感觉到了？”
“久是。”夜鸢微微点头。
宽大的袖子里，纤细的手指缓缓握紧，用力到骨节毕现。
罗纳德……前辈，请将亏欠我的，全部还给我。
而我也会将我得到的，分毫不差地归还给您。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 5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