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色》春江夜

4、前尘

　　第二日依旧是沐晚师兄那刻板的声音来唤醒我，我满腹心事，纵然满院春光我无心欣赏。
　　书斋里，阿政今日竟已来了，倒出乎我的意料。只是后背上依旧挂着几道白印，浅浅的，一点痕迹。
　　他见我来了开心地对我笑，我对他笑过之后就匆匆别过脸去，对于苦难我无法笑脸相迎。
　　先生让我们就昨天的策论写一篇论，我一时愤慨写道：商者，求利也；利从道来，今天下四分，道路塞阻，各国各爱其人，各重其利，连横合纵，天下纷扰，道不通也久矣，故，通商之要，必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道道相通，商者则无往不利。
　　写完自己倒是吓了一跳，这样的思想今时今日是不是大不敬？正待把竹简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按在了我的竹简上。
　　我抬头，对上卫先生波澜不兴的眼，一身冷汗涔涔。
　　“童儿，把这篇文章念一下。”先生开口说道。
　　我硬着头皮站起来，读得声音都在颤抖。读完，先生示意我坐下，我看见沐晚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阿政看着我眼里一丝迷惑。先生盯着窗外不发一语。
　　我盯着竹简，忽然脸色苍白，这段话我是在哪里读过的？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拂过心头，那是——碑林？
　　2011，北京，西郊，某花木公司会议室。
　　“这次西安世园会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把品蓝成功推销出去！”主席台上，大BOSS慷慨激昂，颇有些壮士断腕，也难怪她，金融危机以后业务大量缩水，我们必须抓住每一个翻身的机会，我心下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看着却有些苍老了。
　　“秦童，这次就由你带队！”正在神游的我被大BOSS点名，我赶紧点头。
　　半晌之后，我惊醒——西安！我幻想了多少次的西安？！
　　我虽是个学商科的，却从学历史的那年起就痴迷考古，大学迫于无奈随大流选了商科，好在我们学校是个综合大学，常常丢下正经的课业跑考古系去蹭课听，一来二去，到也算半个考古科班生，只因爱大秦千秋帝业，也爱隋唐锦绣繁华，西安是我心中的考古圣地。古城西安，我在心里已经去了千百回。
　　普下飞机，看着咸阳机场，我还觉得有点不真实。我真的来西安了？想起在飞机上看到的黄土高原，我想我是真的来西安了。那么苍凉悲壮的黄土高原，千百年前也曾和我南方的老家一样郁郁葱葱，现在徒留千沟万壑的黄土坡和那同样悲壮的信天游。
　　“秦队，咱们现在去哪？”我从晕晕乎乎中清醒的时候，同来的队员念恩已经把我们随身携带的物品扔上了出租车。
　　“陕博啊，必须的！”我吐口而出。
　　念恩看着我：“老大，你又发癔症了？”
　　“啊啊，对！去XX宾馆。”我不好意思地对司机说。
　　在宾馆里收拾了一下，我给押车的斯墨打了个电话，知道他们还有几天才到，一路平安，也就放下心来，这次世园会，公司是铁了心要把品蓝的牌子打出来，我也不敢马虎，决定由我和念恩打前站的，安排进园得相关事宜，品蓝由斯墨押着走陆路运过来，就是怕飞机上空气不好，伤了品蓝。
　　跟世园会组委会的相关人员打了个电话就拖着念恩出门去了世园会准备，看好展厅，又雇了几个人做展位忙得不亦乐乎。热热闹闹的第一天我竟没顾得看看西安就过去了。
　　展位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品蓝还有几天才到，第二日我们竟闲了下来。
　　“念恩，咱们去逛逛吧！”我在宾馆咖啡厅灌了几杯咖啡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随你。”念恩是知道我这个狂爱西安的毛病的，随口搭了我一句就回去睡她的美容觉了。
　　我赶紧出门打车直奔陕博。
　　来到陕博一看，那个境况怎么说？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我下车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陕博因着政策免费，又因世园会西安旅游人数暴增，这陕博竟好似供不应求的了，我看着眼前的盛况到底打了退堂鼓。
　　连着跑了几个景点都是很多人，我有些意兴阑珊，随手招来出租问道：“师傅，哪里人少？”
　　“碑林吧！”师傅一口的西安腔我就想起了老谋子那段rap：木头，他舅……
　　“行，就碑林！”我开心地说道。
　　“西安碑林博物馆，建于1944年。它是在 “西安碑林”基础上，利用西安孔庙的古建筑群扩建而成的一座以收藏、研究和陈列历代碑石、墓志及石刻造像为主的艺术博物馆。馆区由孔庙、碑林、石刻艺术室三部分组成，占地面积 31900平方米，现有馆藏文物 11000余件，11个展室，陈列面积4900平方米。”看着门口的简介我满意地点点头，来西安就是要看人文历史。
　　与人山人海的陕博比起来，碑林幽静得多，也许是太文艺了，没有游人如织，没有人大声喧哗，大家只安静地看着自己欣赏的书法，我也乐得清静。
　　碑林博物馆有个好处，古木苍天，我顶着西北春末夏初有点毒的太阳，七拐八拐之后就把自己丢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纳凉。
　　正被凉风习习吹得昏昏欲睡，一声“阿弥陀佛”把我吓得惊醒。
　　眼前，一身麻衣百纳鞋的青年和尚笑看着我。
　　“啊！大师你好！有什么事吗？”我心里想和尚也来看书法，稀奇！忽又想到唐朝的怀素似乎也是个和尚也就释然了。
　　“施主身下的那块碑石可否借贫僧一看？”和尚问得彬彬有礼。
　　我倒是糊涂了，这碑林的好东西都保得又保哪会随便放在这里还能供我休息啊！
　　“大师啊，你搞错了吧，我这就是块石头啊，那些藏品都在展厅和碑林里呢。”我赶紧说道。
　　和尚还是温和地看着我，我疑惑地起身看看，还是块石头啊！
　　和尚不理我，从衣袖里掏出块白布，轻轻地擦拭起来，良久之后，我盯着那块石头眼瞳不觉放大，那是秦小篆啊！
　　历经千年的石碑被尘埃覆盖散失了颜色，在和尚的执着地擦拭下显出了本色，我一字一句读到：“商者，求利也；利从道来，今天下四分，道路塞阻，各国各爱其人，各重其利，连横合纵，天下纷扰，道不通也久矣，故，通商之要，必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道道相通，商者则无往不利。”
　　我不觉吃惊，先不要说看介绍碑林最早的碑刻不过汉唐，单看历史价值，这段话显然比秦始皇一统六合要早，这要是公布于世该是多么举世震惊的发现啊！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和尚看了一眼碑刻，既没把它像北京中山公园的那块碑一样弄得黑不溜秋地拓印下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走了，似乎他来只是为了给我看这块碑一样，我看着他的背影想：我要不要告诉景区管理者呢？他似乎丢了个难题给我。
　　我看着他灰色僧袍一角即将消失在游廊处，赶紧追了上去……
　　游廊外，晴空万里，游人依旧三三两两，那僧人却凭空失了身影，刚才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有些分辨不清。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周董的歌声响起，我一看是斯墨打来的电话，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慌忙接起。
　　“老大，品蓝不见了……”斯墨的话没有说完我便昏倒在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