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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禽兽师父,洗心革面吧!(五) ...

  •   章零⑤

      方迤行生气了。

      起因是我好心地告诉他,说小乞儿留不得,留下也会尸变,不如早些送他上路。
      他若下不了手,就换我来。

      他第一次拿那种眼神看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破小孩。

      他生气,我大概能理解,他当我做怪物,我也可以勉强装作不在意,但这事,不解决那哪儿行啊!

      自从我与他说破,方迤行就像防贼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小乞儿不让我靠近,对此,我十分不屑。

      说是防着我吧,用起我的钱时却又比谁都自来熟。

      他一声不响,当着我的面翻我钱袋,然后用虚弱的身子驼着小乞儿去瞧病,结果不外乎无疾而终,铩羽归来。

      我不用跟踪同去也知道是怎么个回事儿!

      对于尸咬,不上道儿的郎中是辨不出的,肯定会当作是烂疮没得治,至于上道儿的,知道的,大抵连碰都不敢碰……

      是夜。

      月朗星稀,不是什么适合杀人放火的月黑风高夜。

      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乘着方迤行以为我睡熟了,放下心出去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我直接摸到小乞儿身边。

      黑暗里,因为高热而痛苦万分的小乞儿睡得极度不安稳,喘气的声音时断时续。

      小崽子,人与天抗,蚍蜉撼树谈何易。
      生命不过是轮回,哪里都不是结束。

      时间仓促,我凝气到指尖,准备对着他气门直接插下,小乞儿却在这时,突然睁了眼看我。

      强硬收回真气,我“唉哟”了一声,整条手臂当下麻得动都动不了。

      小乞儿却笑了,“姐、姐姐……你好……好心软喔……”

      “……”说我心软,他还是第一个。
      谁说小孩子好糊弄的,我看他倒是比方迤行心思都敞亮。

      小乞儿紧接着又重咳起来,接下去的话说得很是费力,“……姐、姐姐,其实……其实我都知道……不行的话,就亲手……亲手给我……”

      我原本挺坚决的心,在这一刻,却有些犹豫了。
      便是这一刻的犹豫,还来不及再做什么,方迤行就回来了。

      一看我蹲在小乞儿身旁,他发疯似的冲过来撞翻了我。

      “你走开!走开!”他怒吼,朝我龇牙咧嘴。

      说实话,大半夜的我不睡觉,你以为我玩儿呢啊!

      憋了几天的气已经快淤出来了,可我想,我范不着跟一个孩子生气,是以忍着手臂疼痛,又揉着被他撞得发晕的额头,好声好气道,“这是命,你要信命……”

      “狗屁!”方迤行双眼通红地瞪我,估计觉得还不过瘾,又骂了一句“狗屁!”,然后才继续道,“什么命不命的!他还没有……没有……我便不能让你杀了他!你疯了么,疯了么?!居然要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我无奈地撇嘴,“痛下杀手?我不会让他觉得痛的……”

      “你滚!”听上去,他好像比我解释之前还要生气。

      “你给我滚!滚出去!”说着,他倏地起身,全力冲来,直接推了我往外赶。

      我不能还手啊。
      我一还手,他那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于是乎,一路被他推推耸耸,直到出了义庄大门,出门前还绊了一下,我差些就摔了跤。

      这下,我也生气了。

      扣着木门不让他关上,我的身子挤在门扇中间,沉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若放着他不管,接下来可能不只是你,城中还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一时的心慈手软,你认为便是所谓善良么?”

      少年蓦然抬头,墨黑的瞳仁没了光亮,一双眼乌沉沉地看我。

      即便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方迤行还是毅然决然将我赶出了义庄。

      真伤人。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大概又过了两三日,义庄里已经臭得呆不住人了。
      真不知道方迤行是如何受得了,又是怎么捱过来的,难道所谓亲情,真能让他豁出命去守护?

      就算是陪了我十二年的老丐去世的时候,我也不如他表现得激动。

      老丐为什么做了一辈子的乞丐,我不知道,那时我只想着,他既然已经去了,我再难过也是徒劳,再者,来世若能投胎转世去个好人家,岂不比现在更好?
      他没什么痛苦地走了,我更多的是安心。

      对于生死,我觉得方迤行有点小题大做,他太看不开了。

      我就如此这般忍受着刺鼻的恶臭,蹲守于义庄的院墙外看日出日落。

      而这日,入了夜,等候多日的好戏终于上演了。

      我还以为方迤行多大无畏呢。

      眼下,他被尸化了的小乞儿逼得满院子跑,不还是在竭力放抗?
      几乎是抓着什么,就反手往小尸身上扔,嘴里还倔强地唤着小乞儿的名字,似乎那么做便能唤回他神智似的。

      小乞儿……已经不能被叫作小乞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滴着绿黄脓汁,满身腥臭,五官已经溃烂的小丧尸。

      丧尸行动虽缓慢,但力量却是极大的,至少常人无法与之抗衡,不被抓着也就罢了,但凡被抓到便就没有活的余地。

      我趴在墙头冲院内看,看到方迤行脸上又惊又恐,却还不乏怜惜的复杂表情,突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

      在方迤行以为自己走投无路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我一剑将小尸刺了个对穿。

      看,如此不还是回到了我最初的建议?
      到了最末后还是我下手送他一程。

      小尸轰然倒地,动静极大,溃烂的眼珠子里不住往外面冒水,像是在流泪一般。

      我很不以为然的同时,一直处于惊恐状态的方迤行在看到小尸丧命的表情后,一下便哭了出来,号得尤其响亮,尤其刺耳,那是在他差些被屠夫砍头的时候,差些被丧尸挖心的时候,都从没有过的悲呛。

      他在墙根缩成一团,抱着腿不住嚎哭,月影下我只觉得那一小团好像越来越小了,十分之可怜,本来想得意洋洋嘲笑他一番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我再次选择劈晕了他。

      天光大亮的时候,烧过小乞儿的火堆也熄灭了,一簇簇黑烟向上腾着,尸臭被焚烧出来的松木香盖了过去。

      我在院里刨了个坑,将四个小崽子的骨灰洒了进去,做了个大土包,立了块木牌,没写字。

      我想他们大概不会介意这个,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他们生前在一起,死后亦能同穴,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而我之所以没有做四个土包,分别葬埋,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是他们实在已经分不出你我了……

      方迤行随后被我安置在城中一个老郎中家里。

      老郎中很老了,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听说我要将方迤行留给他做后还挺开心,不仅不肯要我的钱,还一再保证会把一身医学本事传给方迤行。

      我以前便知晓方迤行五官漂亮,生得秀气,肯定讨人喜欢,却不想洗洗干净后,竟有点惊为天人的味道。

      玉面粉唇,一头柔发乌亮乌亮的,除了眼底有些乌青,毫不夸张地说,是个鼎鼎的美人胚子,真像是富家门户浸在蜜罐里养出的小少爷。

      我摸上嘴角,突然想起那夜里唇瓣擦过少年脸颊的触感,心里有点痒痒,便有点舍不得将他送给老郎中了——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微妙感。

      只是,莫说他跟着我行走江湖并不方便,单想日前他与我吵得不可开交,要他跟我走,怕是杀了他他也不愿意的。
      我从来不喜强人所难,是以,并不打算碰这颗钉子。

      我坐在床边,他躺在床上,我看他,他侧头看向床内。

      临别赠言说点什么好呢。

      我歪着脖子想了想,这么开了口,“就说命定一事吧,也不全是坏事……像你的命格就属中上,自然无需担心。观你面相便可知,你将来会成为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命中百里挑一的大贵人也是个人物,还会与你结段好姻缘……”

      我想,但凡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关心未来娘子的事,可说出这话后,方迤行并没有很开心。
      我开始怀疑他不是个男人。

      方迤行不搭理我,我果然碰钉子了。

      好歹认识一场,也同在一起淋过雨,至于这么伤人么。
      我想多说无用,他见着我也心烦,于是嘱咐完老郎中后便只身离开了。

      日里天气很好,两岸依旧杨柳飘,我站在码头的小棚船头有些唏嘘,心情不如刚到江南那会儿来得好。

      “姑娘,可否开船了?打算去哪儿呢。”船夫握着橹,立在一旁客气地问我。

      是啊,去哪儿呢,我游山玩水的心情都没了。

      忆及义庄里埋了四个小崽子的土包包,还有那没刻名字的烂木牌,我突然想到,这些年老丐坟头无人打理,不知道是不是荒草丛生了。

      或许该回蜀地走一走,还有六六,现在还会偷偷哭鼻子吗。

      江上有轻风,吹得人很舒服,我想着要回老家,心底阴霾稍微散去了些,船家看我是挺随和那么一人,摇起船来时居然放声高歌。

      呃……唱的都是我听不懂的,大概是某种号子吧。
      谈不上多好听,倒也别有风味了,我便盘腿坐在船头,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

      不知摇了多久,船夫嘴里突然没音了。

      不明就里,我睁眼抬头看船夫,船夫低头也看我,然后船夫回头看向江面,我也顺势跟着他看江面。

      一个水包,在离船尾不远的地方扑上扑下,扑上扑下,很欢腾。

      船夫为难了,放下手上的橹看着我,“姑娘,你看这是……”

      问我也没用,我哪知道这是哪家小伙姑娘想不开跑来投江。

      水包还在原地折腾,却不如刚开始蹦得那么高了,隐隐有下沉的意思,我看着看着觉得有点诡异,主要因为,水包里的人……怎么那么像方迤行!

      就算喊打喊骂,也范不着在我离开后刻意一路追到江里来啊。
      不会游水也要追,这对我的恨该是有多深呐!

      我施芙向来敢作敢当,当下蹬了鞋就跳入江中,三下两下将肚子喝得鼓鼓的方迤行捞了上来。

      这下好,两个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了,尤其像那个暴雨的夜里。
      只不过上一次是我驼着他,这一次,换作怀里搂着他。

      船家挺机灵,旋即从乌蓬里翻出擦身的东西递给我,我赶紧将方迤行包了个严实。
      我是无所谓,大热天下水也不见得多冷,可之前受过刀伤还未痊愈的方迤行就不一定了。

      他缩在我怀里,一直不停地咳嗽,硬是把苍白的小脸生生咳红了,还忍着不肯背过气去。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少年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倔强。

      我对这样的他,真有点无从下手,只好叹气道,“我不是逃跑,也不是怕你责骂我,既然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好好过日子吧,你还小,未来可是很美好的。”

      我边说给他擦脸,他的样子乖巧得让人心里发颤,我颇为无奈,复又想到一事,“呃……可以想想你日后的娘子。”惧他将来成为心思不健全的男人,我如是建议道。

      习惯了他的沉默不语,以为方迤行这次也一定会三缄其口,却不想他突然抬手,紧紧揪住我的衣衫将我拉低了,从我怀里缓缓抬起头来。

      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满是受伤,动了动发乌的唇,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看得我心口直发紧,是真的发紧,就像五脏六腑都绞作一起。

      他半晌才开口,十分艰难道,“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心花儿漫山开呀,心花儿漫山放。

      咳,至此,我便有了个小尾巴做徒弟。

      说不疑惑是假的,他之前不是挺讨厌我的吗?

      不过,不管是我何种时候、何种形象感动了他,但方迤行此后死心塌地跟着我,却是不假。

      不管是六六也好,或是再后来的施子锌,我身旁的那个位子,他从来不肯让给任何人。

      也正因为此,我想,他从前是真的在乎我,那么就算他现在不记得我了,我们也并非没有重头再来的可能。

      我从没想过,我诚恳的求嫁,居然会将他吓成那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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