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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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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寅时,太阳还未升起,整个天空灰蒙蒙的,金锁镇还在沉睡之中,笼罩在薄雾中的同福客栈门前停了两辆马车,也不知於菟是从哪里弄来的。其中一辆车身很大而且华丽,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小亭子,由两匹马拉着;另一辆的车身相对来说就朴实了许多,里面只能坐一人,由一匹马拉着。侍卫们在两车的前后分成两列,一部分人还骑着马。
於菟搀扶着延陵昱,在两个打着灯笼的侍卫的引领下出了客栈,他们身后跟着依依不舍的冯氏姐弟和背着木箱子、提着包裹的苦艾,她用来防身的刀昨晚就被於菟给拿走了。
冯氏姐弟手拉着手,默默地跟着苦艾,终于冯小怜眼睛红红地问道:“钟离娘子,是不是小怜昨天的话,才让你离开的?”
“当然不是了,我四海为家,本来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苦艾温和地看着冯小怜,柔声道,“你的病虽然好了,但在季节交替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养。”
冯小怜点了点头,抹着眼角,苦艾又摸了摸冯小田的头,叮嘱道:“药铺里的李掌柜是个好人,小田,以后一定要好好向他学习草药的学问。”
“苦艾姐,不能留下吗?”冯小田拉着苦艾的手。
苦艾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指:“小田,你今年十五岁了,已经束发成年了。跟苦艾姐拉钩吧,发誓以后无论在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和姐姐。”
冯小田异常严肃地伸出了小手指。
“小田,你真的长大了。”苦艾拉着钩,欣慰地说。
“娘子,快动身吧,金锁镇不比叶城,没有宵禁,若耽搁了,街上的人就多了。”已将延陵昱送上那辆大马车的於菟折了回来,打断了三人伤感的离别,冷漠地说,“车队先去营地,与其他人会合,然后就回叶城。”
冯小怜低声抽泣起来,冯小田因为已与苦艾有约定,所以眼泪虽在他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流下来。苦艾冷冷地看了於菟一眼,与冯氏姐弟道别后,跟着於菟走向较小的那一辆马车,而坐在大马车内的延陵昱撩开车帘的一角,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
“於菟,让钟离娘子过来一下。”延陵昱招手让两人到车旁,他看着苦艾,“没想到,你会想和朕一起回叶城。”
“一个女人家独自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臣斗胆想随行。”苦艾平静地问道:“陛下,不方便吗?”
延陵昱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真的是你自己想去吗?”
“嗯。”
延陵昱想了一下,笑道:“那就和朕坐同一辆马车吧。”
皇帝的决定显然出乎於菟的意料,他急忙说:“陛下,臣已经为钟离娘子准备好了马车。”
“反正这车内的地方很大,再上个人也没有问题,而且回程漫漫,朕一个人在车里未免太无聊了,娘子就陪着朕在路上聊聊天好了。”
“钟离娘子,此乃僭越,万万不可。”
苦艾冲着於菟笑了笑,然后向车内的延陵昱行了个万福,愉快地说:“大将军,既然陛下都发话了,臣可不敢抗旨啊。”
大车内的空间的确很大,就好像一张能同时躺下两、三人的大床。上车后,延陵昱半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苦艾坐在他旁边,木箱子和包裹则放在另一辆车上。
马车走出去没多远,延陵昱睁开眼睛,缓缓地说:“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苦艾疑惑地看着延陵昱。
“昨晚,朕睡下后,於菟离开了房间,朕猜他应该是去找你了。”
“大将军说陛下已经睡着了。”
“朕装睡的。”延陵昱撩开车帘,欣赏着外面的风景,问道,“於菟是不是强迫你跟朕一起回叶城了?”
“不是的,陛下身体还未恢复,大将军只是希望臣能随行,好在路上有个照应。”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於菟就跟着朕了,那么多年战战兢兢、忠心不二。他其实对娘子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对于所有关于朕的事情都太认真了而已。”
“陛下待人宽厚,大将军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这份君臣之情,臣心里非常非常地感动。”
“真会说话。”延陵昱放下帘子,“朕再问你一次,留还是走?”
“臣真的可以选择吗?”
“当然,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不会为难你。如果想留下,只要不把昨晚之事说出去,朕保证於菟不会找你和冯氏姐弟的麻烦。”
苦艾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臣还是不敢。”
“让你相信朕就那么难吗?” 延陵昱叹了一口气,他从白玉腰带上解下刺鹅锥,“朕把这只刺鹅锥赐给你,用它作为先前保证的信物。”
“多谢陛下。”苦艾这下放心了,双手接过了刺鹅锥,将它收进了怀中。
“千万别给於菟看见,否则他会以为你要刺王杀驾呐。”延陵昱开玩笑地说。
“那以后这刺鹅锥万一被大将军看见了,陛下可要帮臣拦着点他啊。”苦艾也笑了,她想到皇帝这一路上是不会让御医们为他诊治的,于是正色道,“大将军时刻保护着陛下的安危,为人谨慎是必然的,所谓在其位就要谋其事嘛。而臣虽然只是个大夫,但治病也不能半调子,所以请让臣陪陛下一起回叶城吧。”
“你自愿和朕一起回叶城,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臣不敢欺骗陛下。”
“若是你真这样想,朕也安心点了,等此事了结后,你又如何打算?还要回金锁镇吗?”
“臣是云游四方的郎中,在一个地方最多只会待上半年左右,此次在金锁镇待了快一年了,已属特例。”
“索性就定居下来,不行吗?”延陵昱见苦艾摇头,又问,“有家人吗?”
“不记得了。”苦艾不由捏了一下自己的左上臂。
原来是个孤儿。延陵昱心生怜悯,暗自寻思:这娘子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回了皇宫,就为她找个好人家,也免得她再四处漂泊。
“多大了?有婆家了吗?”
“臣二十有二,没有婆家。”
“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婆家安定下来了。”
“臣四处行医,无父无母,又没有多少积蓄,实在办不起嫁妆。”苦艾随口胡诌道,其实在金锁镇的时候,除了不时有媒婆上门为冯小怜说媒外,也有不少同时是为她说媒的,但都被她回绝了。苦艾心想:这皇帝问的问题怎么和那些媒婆差不多?真不知他想干什么?
延陵昱从小生长在皇宫,本就对于平民百姓的生活知之甚少,竟然对苦艾的话信以为真。他想:本以为是什么难言之隐,原来是无长辈做主和没钱办嫁妆,此事只要朕出面,很容易解决。但又转念一想:朕虽然是一片好心,但依她的脾气也许会被拒绝,到时候闹得大家都不高兴。倒不如回叶城后先让她住进宫里,学习些礼仪和为妇之道,然后借着晚宴庆典,让她多认识些青年才俊,等遇上了她心仪之人,再封她个命妇什么的,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延陵昱主意已定,但为了避免苦艾看出些什么端倪,便换了个话题说:“你姓中带‘离’;名中带‘苦’,都太不吉利了。朕身为天子,就是百姓的父母,可以赐名改姓,朕就帮你将‘离’、‘苦’二字去掉,你以后就叫钟艾了,如何?”说罢,他满意地想:钟艾,谐音‘钟爱’,真是个好名字啊!
这皇帝真是的,怎么可以随便改人家名字呢?苦艾有点不高兴地想。
“多谢陛下美意,但臣的姓名来历特殊,所以不能改。”
“朕想听听缘由。”
“臣是个孤儿,不知父母,不知家乡,世间虽大但不知何处栖身。这个姓和名是为了纪念两个对臣有大恩的女人。没有她们臣恐怕就活不到今天了,只可惜她们都已去世了,取这个姓名就是为了让臣不要忘记这两位。”
延陵昱听罢,心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他虽然贵为皇帝,但十岁丧父、十三岁丧母的经历,也让他在偌大的宫廷中尝尽了何为孤苦无依,所以延陵昱很明白这种从小失去家人无依无靠的感觉。他想起以前自己在鹿鸣苑狩猎的时候,经常会看见一些跟在母鹿身后的小鹿,当他和侍卫将鹿儿们猎杀时,那些失去母鹿的小鹿的眼神和眼前这个女人此时的是如此地相似,小的时候,他曾也为这些小鹿难过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渐渐忘记了当时的那种心情,而现在眼前女人的那双美丽的又有些伤感的绿色眸子,重新勾起了他幼年时的回忆。
“朕是不是让你伤心了?看你这样子,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似地。”
“臣四海为家,以前也许曾经是鹿,但现在早已经变成老虎喽。”苦艾自嘲道。
延陵昱从没听过有女人这样形容自己,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心竟然愈发地痛了。
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吧。延陵昱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如发誓般地对苦艾说道:“放心,你遇到了朕后,就用不着再做老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