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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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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金碧辉煌而又让人望而却步的崇政殿上,气氛凝重,来上早朝的众臣鸦雀无声。杜皇后的死讯仅仅隔了一日就已经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虽然皇帝对于昨晚在和鸣殿内发生的事闭口不谈,但有些消息灵通的大臣们心里都已猜到了几分。
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很多的杜晦深脸色灰白地跪在大殿上,亲王至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色大团花绫罗官服和挂在羊脂白玉腰带上的御赐金饰鱼袋仿佛在此刻也都已失去了光彩,现在的他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丞相,也不是什么青鸾国皇后的父亲,人人羡慕的国丈。他只是一个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的瘦弱老人,一个在得知自己女儿的罪孽而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平常人罢了。
直到现在,这个寒门出生,科举入仕,从基层开始,凭着努力和才干坐到丞相之位的男人依然觉得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恶梦。今天原本也应该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带着将要成为外公的喜悦,看着坐在皇位上威严的女婿,感受着同僚们讨好的眼光,开始新的一天,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吗?但是这一切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破灭的呢?虽然低着头,杜晦深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身后那些峨冠博带的同僚看他的那种带着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奇异目光。这些目光仿佛一把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冰冷的石砖上动弹不得。杜晦深感到了痛,一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刺骨的痛,夹杂着对女儿离世的心碎、对整个家族大难临头的恐惧和对前途渺茫的绝望。
玄色冕冠前端垂下的十二条珠旒让人看不清延陵昱脸上的表情,他看着已经跪了很久的杜晦深,眼前这个一直精力充沛,斗志满满,干练又倔强的丞相此刻是那么渺小,那么孱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如秋叶般飘落。
朕和你毕竟也都是人呐!延陵昱心中哀叹着。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恨得咬牙切齿,当着群臣的面,描述那晚在和鸣殿内发生的一切,然后列数杜佳人和吴逸群的罪状,再将与他们有关的人抄家治罪,碎尸万段?延陵昱默默地看着双手,虽然已经被反复清洗过了,可是他依然觉得上面沾满了吴逸群、杜皇后还有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鲜血。
佳人,你怎么就这样带着朕的孩子一起走了呢?延陵昱痛苦地想着,感到了无比的悲哀,悲哀到他已经不想再惩罚任何人了。站在皇位旁的於菟愧疚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皇帝,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一夜,他竟然会没有待在那个人的身边,自己这个贴身内侍到底是怎么当的?
虽然年近八十,但依然身强体壮,性子直来直去,眉梢像开叉的树枝一样的兵部尚书欧阳狻是朝中的三朝元老,也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宁王延陵旻的王妃的祖父。他见皇帝久久未开口,终于按捺不住性子,说:“陛下,礼部员外郎吴逸群和皇后□□后宫,此乃大逆不道,一定要严惩才行。”
“就是,”嘴角边长着一个痦子,已入不惑之年的户部尚书钱忠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本朝是因为爱才,才让这些寒门子弟通过科举有机会入朝为官,可是他们不仅不知皇恩浩荡,还做出此等不堪之事。陛下,依臣看,这些个寒门子弟本性恶劣,就算再饱读诗书,也不值得信任。”
年近半百,身材瘦瘦高高,一脸斯文相,寒门出生的礼部尚书李知贤听罢,立刻恼火地反诘道:“钱尚书,仅仅一个吴逸群,就能一竿子打翻了所有的寒门子弟吗?难道世家大族中仗着祖上的庇护,横行霸道、不讲礼数的不孝子孙还少吗?”
“李尚书,发那么大的火干吗?”钱忠冷笑道:“说起来,真是讽刺,那个吴逸群还是礼部的人呐,却干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真不懂平时某人是怎么管教手下的。”
“李尚书怎知这竖子会如此无耻?钱尚书可不要含沙射影,公报私仇。”五短身材的工部尚书孙楔与李知贤是年龄相仿的多年好友,又是同年的进士,见势不妙急忙出来帮腔。他看着身旁年近不惑,身体滚圆如桶,留着八字胡,长一双如狐狸般细长眼睛的吏部尚书黄扬说:“黄尚书,您倒是也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僚,何必为这个无耻之辈争得面红耳赤呢?蓝尚书,您说对不对?”看上去人兽无害的黄大人笑眯眯地将难题推给了一边沉默不语的刑部尚书蓝路。
蓝路白净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幽幽地看了黄扬一眼,心中已将这个老狐狸骂了一百遍。虽然蓝家也是世家大族,在六部之中,与其他五人平级,但才三十多岁的他资历是最小的,不管是代表寒门的李知贤和孙楔,还是同为世家大族的钱忠,得罪哪一边对他来说都是行不通的,于是只好打起了哈哈:“钱尚书一心为公,忠心耿耿。当然孙尚书说的也很有道理。”
钱忠一看蓝路这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窝囊相,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用手里的象牙笏板指着蓝路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钱某的忠心,皇帝明鉴。如今杜皇后已薨,整个后宫中就只剩下你妹妹一个人了,蓝尚书你还真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延陵昱再也听不下了,打断了钱忠的话,同时冷冷地扫视了满朝的文武百官一遍,大臣们见状急忙齐刷刷地跪下了。
“此事仅是皇后和吴逸群两人的过错。当夜在和鸣殿守夜的宫女以及和二人相关的亲友都不予追究了,等皇后的“头七”过后,封谥号为悯,将她和未出世的皇儿一起就葬入朕的皇陵之中。此事到此为止,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得在朕面前提起此事。”延陵昱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其实,不管是百姓还是皇室,未满八岁的孩子夭折,按习俗是不能被葬入陵墓之中的,但此时大臣们都知道皇帝的心情悲痛,所以都没有提出异议。而杜晦深听罢,则如获大赦,身体像断线的偶人般瘫倒在地上,但马上又正身拼命地磕头,嘴里还直喊着“多谢陛下”。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也跟着一起磕着头,齐声道:“陛下乃旷世仁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延陵昱只觉得倍感凄凉,难过地想:这不是朕仁善,只是人已经死了,若是再给其他人治罪的话,那也只能让更多人知道后宫发生的丑事而已。他无力地起身,摆摆手,道:“诸位,退朝吧。”
“陛下。”大臣们却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齐声叫住了延陵昱。
延陵昱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李知贤最先开口说,“按祖制,皇帝后宫中正式在册的应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二人,妃四人,美人五人,共计十二人,如今杜皇后已薨,而后宫之中又仅剩蓝贵妃一人,所以臣等斗胆请陛下立刻下旨让其他适龄女子入宫。”说罢,其他大臣纷纷点着头,附和着李知贤的话。
“此事朕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延陵昱皱着眉头,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
“李尚书言之有理,陛下勤于政务,此乃万民之福。不过让江山能后继有人,这也是身为皇帝的头等大事。”钱忠瞪大双眼,认真地说道。
延陵昱惊讶地看着钱忠和礼知贤两人,心想刚才还在斗嘴的俩人,在这件事情上竟然会那么齐心。
“再过一年,就是陛下的三十岁之难,如果不能在此之前让后宫的妃嫔怀孕生子,那么,当年翙太子的惨剧就是前车之鉴。” 欧阳狻认真地说。
延陵昱心中一颤,欧阳狻口中的翙太子其实应该是他的皇太父,如今的无上皇——延陵翔的同辈人,但几十年前他的悲惨下场依然是所有延陵皇族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于是便反问道:“诸位爱卿,想要朕如何?”
“陛下,”这次是黄扬说话了,“上早朝之前,臣等都商量过了,在皇后入殓后的第七天,按本朝习俗,后宫里的嫔妃和侍郎以上官员家的女眷都会来守一天的灵,何不趁此挑选合适的未婚女子入宫呢?”
“你们要朕在皇后的灵堂里选女人入宫?”延陵昱大怒,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黄扬叹了一口气,说:“臣等万死,也知此事是大大地不妥,但如果等皇后入陵之后,按惯例选侍郎以上官宦家的适龄女眷入花蕊宫学习宫廷礼节,再到她们通过女官和陛下的筛选,正式入宫,起码要半年多的时间。臣等恐怕到时已不及了,而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让陛下尽可能临幸更多的妃嫔,这样在陛下三十岁到来之前,臣等相信,她们中一定有几个可以怀上皇子的。其实臣等这样说完全是为陛下着想,句句发自肺腑,忠心日月可鉴呐!”黄扬特地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他说罢,其他的大臣都不住地点头,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尽快选适龄的女子入宫。”
“你们!”延陵昱再也忍不住了,朝他们咆哮着:“难道你们中就没有一个人为朕的皇后和皇儿伤心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