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四章 纵使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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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尤其是这样的等待，着实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
在我说出陆议的名字之后，周瑜在脑中搜索了片刻后便点头应允，他并没有问原因，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陆议的营地不在附近，而是在陆口的外围待命作支援部队。孙氏政权虽统领江东十余载，然而当年追随孙坚、孙策的程普、周瑜等旧将皆为淮河泗水一带的将领，对于江东本土的世家大族而言，属于难以相融的外来势力。自孙权执掌之后，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要巩固孙氏的统治，必须得到江东世族的信任支持，因而殷勤招揽各大家族士人入幕，即便是与孙氏有着芥蒂的陆家。虽是如此，淮泗集团和江东世族仍是泾渭分明，由于前者都是功勋累累的将领，是以每临战事，东吴军队的主力依旧是从前的淮泗军，尤其是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大战中，这种相互的不信任使两大集团的关系更为微妙。这样的内部矛盾，也是孙权日后亟待解决的问题。
我在稍稍远离主营的岸边小舟上等着陆议。从陆口外围到这里需要些时间，我所要做的，只是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抑或是更久……然而无论多久，这段时间对于我而言是静止的。我的思维陷入了完全僵化的阶段，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他，更不知道见了他我能说些什么，曾一度我想躲在船舱中的某处，那么我就可以不让他看见我……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船身轻微的晃动起来，召唤了我游离在外的意识。一瞬间，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敢看向舱门。而看到的只是船帘在轻轻的拍动木框，小船的摇动原是急劲的夜风所致。
虚惊一场，我如同泄了气般软了下来。然后，我开始无意识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再然后，我颤抖着双手为已经烧干的茶壶添水，高温的壶身像是在排斥冰凉的清水一般，一边发出“嘶嘶”的抗拒声，一边将几滴细小的水珠飞溅在我手背上。滚烫的水珠如针尖刺痛着我脆弱敏感的神经，我一缩手，盛水的罐子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全身一个激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转过了身，发现他已经在我的身后。
陆议一身戎装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眶。我发现，即使此刻他在我的面前，我的思念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减，反而越发的强烈。我开始后悔，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三年前，我就不该去理会那该死的历史，我就该义无返顾的去海昌，不理一切的赖在他身边，别说是三年，哪怕只是三天……也好过今日之后，我们也许会永别。我又开始痛恨我的身体，痛恨那那反反复复持续的肺疾，它把我微弱却确实存在过的勇气一再磨光，直到无处可寻。
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三年，我的错，我的过。
不知是谁走向了谁，或者是我们都移动了脚步走向对方，等我从理不清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时，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是在看着我，然而我却找不到他眼神中的焦距，不知是在失神还是在迷茫？
他的脸，依然如浑然天成的美玉般精致俊雅，仿佛连最娴熟的能工巧匠也不得不为之赞叹，而如今，却多了一样我不知如何来形容的东西，若是硬要说，我想那应该是“风霜”。心里不知怎么的又疼了起来，他三年来过的怎样？治理海昌是不是仍有那么多阻力？
我不自觉的抬起手，想抚上他的脸，又在看到他没有变化的表情时犹豫了起来，手就在半空中慢慢的握成了拳，刚想垂下的那一刻，蓦地，他带着淡淡体温的手有力的覆了上来。
时间骤然凝住。渐渐的，我听见我心中那些叫做“坚强”的伪装碎了一地，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向他的怀里。
他银白色的铠甲还带着外间的低温，我的脸在贴上去的瞬间人也跟着颤抖起来，但我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他的另一只手臂将我围了起来，我发现，他也在颤抖。
许久，当我发现他的金属外衣已融入了我的温度时，我终于开口道：“伯言，你好吗？”
话一出口，就突然想起那日在柴桑的校场，我和孙权乍然相逢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讽刺的是，直到此时，我才能体会孙权当时的心情。
“好……”陆议嗫嚅道。这一个字，他说的如此之轻，以至于我没有分辨出他是怎样的语气。
我疑惑的抬起头看他，又叫了一声：“伯言。”
他这才收回涣散的目光，低头烈烈注视着我，牵动了几次嘴角，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只汇成一句话：“尚儿，战争结束后，我们……成亲好吗？”
我立即愣住，温热的液体从眼睛中溢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心爱的人向自己求婚更为美好？只是这样的美好，我承受不起，这样的誓言，我也给不起。
此去曹营，必是九死一生，即使侥幸存活，我又怎么去面对我和他之间将会出现的孙萱呢？
一时间，心头烦乱堆叠，我甩了甩头，痛苦道：“伯言，我们……我们先不要说这个好不好？”
我的话还未说完，我就感觉到他的双手倏忽一松，眼神又变得凌乱起来。我心中一紧，赶忙反握住他，却已是来不及，他的手重重的垂落了下去。我并不放弃，马上又抓起他失去力道的手，唤道：“伯言——”
他没有应我，只是面带不解的怔怔看着我。随即，他闭了闭眼睛，似是悟到了什么，唇边浮起一个苦涩而自嘲的笑。
我慌了起来，心中不停的喊道：伯言，请你，请你不要不理我……如果明天我就要死在曹军的乱箭之下，请你，至少，留些回忆给我……就在下一刻，我放开了他的手，轻轻踮起脚尖，勾住他的后颈，将自己的唇紧紧贴向他的……
如果，来日我们只有在天上才能团聚，那么，请允许现在的我，吻下来，豁出去。
他的唇冰凉而干燥，我的舌尖怯怯的拂拭过去，只想让它快点变得湿润温暖起来。我的迫不及待让陆议有些无所适从，我却不再顾及，趁他愣怔的刹那，用力添开他微僵着的唇齿，搜寻我所熟悉的气息。可是，我却得不到我想要的反应，眼前的人就像一个木偶，只是任由我摆布。我只好耐着性子，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缠绕盘旋在他的齿间，引导着他与我共舞。渐渐的，我感受到他的温度由唇上传来，我开始欣喜起来。他的回应越来越热烈，如在嘲笑我拙劣的技术般从容不迫的挑动我所有的神经，直至我彻底沦陷。
狂风暴雨慢慢的化为和风细雨，温柔的缠绵缱绻间，我想喊他的名字，却最终变成一声软绵绵的呢喃。我的呼唤没有得到他的共鸣，相反的，我感到他明显的一颤，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个空手去抓鱼的人，满以为抱了金鱼个满怀，可是在一个不经意间，又让它从手中溜开。我着急了起来，胡乱的去吻着他，却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
伯言，不要，不要放开我……
他的体温又回复到冰冷，我心中焦躁慌乱的感觉油然而生，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捉住他的手探向自己腰间的衣带。就在瞬间，衣带散开坠地，衣襟随之敞开。
这一次，他终于为之而动，却是按住了我不安分的手，将我轻轻的推开。他的力度虽然不大，但足以让我跌入冰窖。
他，不要我……
也许，三年里，他的心早就另有所属。或者，早已是妻妾成群。毕竟以他的年龄和身份，就算是尚未成婚，也该有不少侍妾……
在我脑中一片乱七八糟的时候，陆议已经拾起衣带，整理好我的外衣，将衣带扣上。我的眼泪无声无息的就掉了下来。
他背转过身，淡漠的问道：“今日之后，你是否还会离开？”
我默不作声，放任眼泪肆意的下落。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笑了笑，“议是否还要用三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等待你的再一次……召见？”
我一愣，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之后，他已经离开了船舱。我即刻追了出去，发现他在船头并没有离去。
我抬头望了望夜空，月明星稀。为何同样的夜，在海昌，那些星星美丽的如同流淌在银河里的珍珠，而今夜，只剩下一弯孤零零的冷月呢？
陆议也望了望天，道：“三年中，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我的尚儿。”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让我觉得他口中的“尚儿”并不是我。
“今日我才知道，”他凄然一笑，“我已经找不到她了。”
“伯言……”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但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一直以来，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而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夜了，早些休息吧。”他将手一点一点慢慢的从我掌心抽离，然后上了岸，消失在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我转过手，摊开掌心，掬一把月，冷冷清清的月光瞬间他残存的余温冷却，我莫名就想到一首后人的拟古诗：“照之有余晖，揽之不盈手。”
忽又恍然意识到，这位我喜爱的后世文人竟是他的子孙呵！他和她的子孙！
我落寞的笑笑。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既然知道了你的方向，那我的方向是什么，又有何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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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入夜，我划着周瑜安排的、只容得下一人的小舟，缓缓靠近北岸曹操的水军营寨。
早上，周瑜已经将整个诈降火攻的计划详细无遗的告知于我，我将其熟记于心。下午，我去到关押庄青的囚室，想套出更多关于他、郭嘉和曹操之间的事情。奈何他口风非常紧，除了对我的谩骂之外，其他绝口不谈。在他的骂声之中，我终于明白了他那么痛恨我的原因了。
原来当年郭嘉、庄青等人刺杀孙策，在箭上喂了赤炼之毒，而我替孙策挡了一箭，郭嘉为了救我，不惜吸入这于他自身有害的毒药而导致自己病入膏肓，最后在盛年不治而终。
得知真相之后，我心里说不出是痛是悲。他利用我刺杀孙策，他为我而死，我利用他蒙蔽曹操……终究还是我欠他要多些，然而为了江东的利益，我别无选择。我甚至疑惑，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我到底是个局外人，还是参与者？这样的问题使我头痛，不愿去多想，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如何顺利在曹营中周旋。
由于逆水行舟，船身又小，我划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曹军的水上守卫兵。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我，齐刷刷的架起了□□。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状况，我举着庄青的银牌，暗暗壮了壮胆，面无惧色的继续向前划行。
好在今晚月色不错，守卫士兵见我单人孤舟，手持银牌，一时也没有妄动，待我靠近了，其中一人才高喝道：“什么人？”
我将银牌高高亮起，大声道：“庄青让我前来有要事转告曹丞相。”
那人与旁边的士兵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吩咐过，只要不是庄大侠，其
他南边来的使者奸细一律格杀勿论。”
“可是这人有庄大侠的令牌，万一杀错了人怎么办？”
“不如带他去见二公子，由二公子来定夺。”
于是，我被这二人由小舟拽上了大船，一路带到另一只大船前。我心中不停的打鼓，黄盖的那名亲兵就是被曹丕下令射杀的，我会不会步上他的后尘？
还在思考间，通传士兵便出来示意他们带我进去。我几乎是在两名士兵的押解下进入了船舱。在还未看清楚一切的情况下，他们又大力的按压着我的肩膀，我被迫跪了下来。
“二公子，夜闯军营之人带到。”
士兵话音方落，前方便传来浑厚且冰冷刺骨的声音：“你是怎么得到庄青的令牌的？”
我偷偷抬眼，见说话之人正笔直着上身坐在案几之后，研究着面前的一张羊皮地图，他似乎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这人面容瘦长清奇，表情极为冷峻，眉宇之间锁着令人看不透的深沉，应该就是士兵口中的二公子曹丕了。
“回二公子……”我尽力恭敬道，却发现我刚开口，他已倏然抬起了头，如炬的双目向我直射而来，让我有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硬生生的收回了已经想好的说辞。
曹丕站立起来，走到我跟前，不容置喙道：“抬起头来。”
我心中忐忑起来，脑袋几乎不受控制的就抬了起来，对上他逼视我的目光。
“女人？”他冷冷一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猛然将我的下巴扣进他右手的虎口中，不疾不徐道，“这次东吴用的是美人计？还是离间计？”
我条件反射般的扭头挣开他的手，不愿再次与他对视，那目光，令我极其的不舒服。我定了定神道：“一切等见了曹丞相之后自有分晓。”
他却并不关注我说话的内容，反而咄咄逼人道：“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还是你确实心里有鬼？”
未等我有所反应，他又遽然抓住我的手腕，抬高到我的面前，阴冷道：“哼，果然被我料中！来人，把她拉出去斩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四章 纵使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