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指天为誓(修) ...

  •   知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我微微一笑道:“丈夫为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如今江东易主,时局不安,以大人之才,区区一个别部,岂是用武之地?”

      吕蒙沉默,半晌,皱眉道:“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我有点泄气,想了想,换了一种口气,直接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的东吴男儿。讨逆将军过世,二公子刚继位便下令检阅三军,用意不言自明,这又何尝不是大人的机会呢?”

      吕蒙毕竟年少,不擅掩藏内心,眉宇间已隐隐展露出欣然的认同,按捺了片刻,道:“姑娘请继续。”

      我一愣,眼前这位未来的江东英将不按常理出牌的说话模式令我倍感无力,不由暗道也许他和孙权会有些共同语言。我面上不动声色,只好在脑内搜索着语言继续,尽量把话说得简单而又有说服力:“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一靠才识,二靠机遇。”

      说到这里,我起了玩笑之心,便老神在在道:“大人是难得的将才,若能开卷苦读,熟知兵法,当能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读书?”英武的少年郎不屑道,“几卷书简哪及刀枪剑戟来得有用?那些腐儒才整日软绵绵酸溜溜地子曰书云,上阵杀敌又要来何用?”

      “非也非也,”我暗暗憋住笑意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有读书的妙处。”

      吕蒙抚摸着前额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多东西?”

      我适时打住,所谓不愤不启,反正日后自会有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去读书,便回归到原来的话题道:“除了读书,再者就是机遇了,比如说,两天之后的阅兵。”

      吕蒙点点头,也不去纠结读书与否,只与我把话说得简洁明了:“香香姑娘说得对,但这两日练兵,天气炎热,他们个个士气不振,别说脱颖而出,不受罚已经不错了。”他一叹,“据说此番阅军,孙将军有意削减合并各部,只怕……”

      他说话直来直往,并不隐瞒,我不禁内疚起来自己与他绕了那么一大圈,于是,也不再说旁的,只认真道:“香香曾经有幸旁观过一位老将操练士兵,方法和指令极其简单,却能在短时间内让队伍令行禁止,说东不西,大人可愿一听?”

      “快说。”吕蒙心急,双目炯炯地望着我。

      我微微低了头,将平日里尚香营训练的流程在脑内回想了一遍,便先与吕蒙说了个大概:“后日阅兵集结了江东几乎所有的人马,就算将士枪法再精细,阵法再严整,孙将军也不一定看得见,不如从大处着眼,将重点放在军容军貌上。”

      其实我所提到的老将就是孙策派来指导尚香营的独臂老将军,但平时训练的集合整队方法却不是出自于他,而是我自己根据后世的军训方式,自行改良了的以稍息,立正,报数,齐步走等简单指令构成的集队和变换队形的方式。此举简单有效,得到了老将军的赞赏。后来给孙权和孙翊看见了,孙翊调侃了几句,孙权却什么也没说。

      接着,我把这些细节大小无遗地讲了一遍,吕蒙听得很仔细,不时还询问了一些细节。待我尽数说完,他消化了一会儿,而后将信将疑道:“这个……真的有用?”

      我坚定地点头道:“还可以在正式演练枪法阵法之前,高喊一句口号,类似保卫祖国……”见他面露不解,我马上改口道:“呃……类似……生死无悔,永固江东,表决心,明志向,孙将军要不记得也难。”

      吕蒙的头似乎更疼了,“让我想想……想想……”说着,便走进了自己的屋里。

      ***
      到了第三日,吕蒙照例早早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却比前一日早了些,神色也松快了些,我并不多问,只静候次日的结果。

      我来到吕家的第四天,也就是军令上说的阅军的日子。吕蒙这日起得更早,我醒来时,吕大姐说他天没亮就出了门。我如常吃喝换药,心里虽对自己这个不算太靠谱的军训方式没什么把握,但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吕蒙应该会得到孙权的另眼相待,也不知其中会不会有我的缘故。

      本以为他仍会晚归,未料到酉时方过,他便回了府。我随吕大姐去前厅迎他,见他神清气爽,眼角唇边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变会心一笑,心定了下来。

      吕大姐最是了解弟弟的脾性,微圆的脸上也染了层笑意,“看来今天有好消息。”

      “阿姐说得不错,”吕蒙快人快语道,“今日检阅,主公言我军容肃整,治军有方,还有意扩充我的兵士,将其他几个营合并过来让我统领,阿姐,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大姐喜上眉梢,笑而不语,我知她心中正在盘算着吕蒙与凌家小姐的婚事,昨日与我提及时还在担心自家太过高攀,今日却仿佛多添了一层底气。

      “恭喜吕大人了。”我适时笑道,不敢急着邀功,想先听他怎么说。

      “香香姑娘果然高见,”他毫不拐弯抹角,兴冲冲道,“主公走过我们这边时,我首先便用了你那一套立正转向报数什么的,主公当场就愣住了,我还担心他要训斥,没想到一会儿之后,他就问我姓甚名谁现任何职。”

      吕大姐见我们聊了起来,便去后厨亲自准备点心。

      我目送大姐离开,再回头时,见吕蒙仍沉浸在喜悦中,微微清了清嗓门,道:“大人既然已经放下了心中大石,可否……也帮我一个忙?”

      “你说。”他回得随意,显然觉得我不会有大事。

      “我……我想见孙将军。”

      他愣了愣,定睛望着我,安静了片刻,问道:“你们认识?”

      我没料到他思维如此缜密,也是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我原本住在吴侯府上。”

      他站起了身,双手负在身后走动了几步,然后停在我面前,道:“不成。”

      我一时急了,“大人可不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好歹我也帮了您一个忙……”

      他眨了几下眼,表示没听懂,“什么鸟和兔?”

      我更焦躁了,“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孙将军定会再召见你,到时带上我一起不行么?”

      吕蒙这回听明白了,神色郑重的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仍旧面露难色,“还是不成。”

      我无可奈何,彻底没了脾气,他见我失望,带着歉意道:“这回多亏了香香姑娘的帮助,吕蒙自当铭记在心,日后必当竭力相报。可是,如今这个时候,讨逆将军遇袭,主公刚接过大任,而你似乎……很了解主公的喜好,身上的伤又很不同寻常,当日你说为主家所不容,今日又说曾住在吴侯府……香香姑娘,恕我直言,你身上有太多疑点,我不敢贸贸然把你带去见主公。”

      他如此一说,我内心竟悄悄然为孙权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感。吕蒙看起来性子憨直好说话,实则思虑周全心如明镜,他听出我话语中的破绽,却没有点破也不多问,是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我也会有所隐瞒,而我确实也无法同他解释前因后果。

      “除此之外,”吕蒙又道,“其他事情香香姑娘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我沉默不语,暗想着是否书信一封托他带给孙权,只是现在的吴侯府也未必容得下我。思来想去,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问道:“周护军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这你也知道?”吕蒙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如不出意外,应当就在五日之后。”

      我追问道:“那么五日之后,大人可有机会见到周护军?”

      吕蒙点头道:“我本属周护军麾下,自当去渡口亲迎。”

      “那么……”我恳求道,“请大人那一日带我去江边。”

      ***
      五日之后,午后江畔。青云蔽日,蜻蜓低旋。

      气候异常闷热,潮湿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我穿着铠甲,扮作吕蒙的亲卫,同老四和小六一起站在了他的身后。

      吕蒙抵不住我一再请求,在我反复保证不会轻举妄动,只远远看他一眼后,终于答应我跟着他来迎接周瑜,并叮嘱小六和老四时刻留意着我,不让我出任何差错。

      衣甲本就厚重捂汗,我受伤以后体力远不如前,再加上小六时不时望过来的灼灼目光,我身心倍感煎熬,几欲昏厥。

      等待中,老天似乎也过意不去,终于放任豆大的雨点破云而出,锵锵落在铁甲银盔之上。江边的兵士却依旧纹丝不动,任烈日烧灼,大雨霹雳,都如同长在泥地里的兵佣,铁马金戈,肃整威严。

      时间几乎是静止的。在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中,我终于望见一艘楼船在风格与中飘摇而来。楼船上旌旗飘荡,甲士林立,但我的目光很快就落在船首站立的那个人身上,依旧仙骨冰姿,依旧白袍如雪,却掩盖不住他此时的忧急。身边有人替他打着伞,高高擎着不敢遮挡他的视线,也因此,那身轻盈飘逸的白被狠狠打湿,缠绕住身体,羁绊了脚步。

      船尚未停稳,周瑜已是一个箭步跃上了岸。吕蒙之前还有几员大小将领,他们一同上前迎道:“周护军一路辛苦。”

      周瑜脚步不停,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走到吕蒙这边时,我虽已刻意抬了头,他却仍未注意,待走出众人的包围,他朗声道:“众将士留在城外,我一人去吴侯府拜见孙将军。”

      “诺!”一声令下,绝无二话。

      我眼看周瑜就在面前,心里一焦急,身前正好一个空挡,我便想着往外挪动一点,却奈何全副武装太过沉重,我早已不胜体力双腿发麻,如此一动,便硬生生地哐当一声摔倒在了周瑜的脚下。

      小六阻拦不及,慌张地跑来扶我,吕蒙亦没料到,怔愣之余忙向周瑜屈膝道:“属下治下不严,请周护军责罚。”

      小六一听要罚,当即吓得不敢动了,却是周瑜蹲下了身,提了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带起,“无妨,天气炎热,体力不支也是常有之事。”

      说着,也没看我,只是把我交给了小六。我趁着此时,轻轻唤了一声:“公瑾哥哥。”

      他微微一怔,这才回头打量我,意外地道:“香香?”

      我又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瑜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吩咐副将安排众将士休息。吕蒙似乎没有疑惑,领命退下,只有小六仍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话多,跟着吕蒙和老四离开了。

      江边都是空地,唯一遮挡风雨之所是一处旧亭,我随周瑜走了进去,他转过身来,几乎同一刻问道:“可是与伯符有关?”

      和他站得近了,我才看清这副出尘俊逸的容颜上那掩饰不去的疲惫与哀痛,应是一得倒孙策遇害的消息,就连夜兼程从巴丘赶了回来。

      我鼻子一酸,不忍再去看他,回道:“大哥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周瑜颔首,声音微颤,“我也想过,许贡门客早已被清除,最有可能的,还是北边的人。”他略微一顿,“香香,你知道多少?”

      “公瑾哥哥,”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是吕奉先的女儿?”

      周瑜再次点头,思及往事,目光悠远,“伯符与我说过。当时他还说,香香年幼失怙无所依靠,一如他少时颠沛流离,如今既已忘却,何必再伤痛一回?便暂且不说与你知。”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或许,正是因为我的身世,才害了大哥。”

      周瑜眉峰紧锁,不解道:“香香何出此言?”

      我知他时间不多,因而用了最简洁的语言,把孙策遇袭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断我,双拳却越握越紧,脸上亦如同亲身经历了这番生死曲折,恨不能回到当时,阻止这一切发生。

      说到最后,我只见他喃喃自责道:“我就该留在他的身边……”

      我不知该说什么,唯有沉默。片刻过后,周瑜目光转向我,眼眶微红,“这么说来,香香是曹操安排在江东的内应?”

      我也预料到了周瑜会这样问,或者说,早在决定见他之后,我已无路可退,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然而,我自己也很茫然,“我不知道,也许没有我,曹操的军师也就不会有机会对大哥下手。”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令人揪心,“当初伯符疑心你身份时,我还笑言,一个年方及笄的小女子难道还会伤了你不成?如今,如今……”

      他摇着头,语无伦次,我亦悲痛,紧咬着嘴唇,缓缓跪下道:“我对天发誓,从未有过害大哥之心,如果公瑾哥哥仍有疑心,那么请你……杀了香香为大哥报仇。”

      “好!”周瑜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向下扫来,直直抵在我的肩头。

      我不闪不避,闭起了眼睛。雨越下越大,瘦窄的亭子早就遮挡不住疾风骤雨,雨滴叮叮打在剑上,节奏和着我如战鼓般擂起的心跳声。

      那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着,握剑之人的声音亦如是。

      “攻克皖城之后,伯符与我准备迎娶乔家二女。他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与我非亲生兄弟,如此一来,也算得到了弥补……”

      “当年,伯符携母亲弟妹前来庐江,我安排他们住于舒城旧宅之中,他说,总有一日,我要为公瑾建造这世界上最华美的大宅……”

      “去年生辰,伯符费尽心思寻来当年司马相如的绿绮相赠,今年初,我特地找来能工巧匠打造一张白玉棋盘,来贺伯符七月的生辰,谁知……”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件与孙策相关的往事,直到他再也降不下去。我的内心渐渐平息了起伏,只忆起那个纯白如水的少年时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想未来和并肩奋斗的良友知己……只是不知从哪一天起,这一切越来越远……

      原来从古至今,人生总难免寂寞。

      我低低吟唱出声:“风萧萧,水茫茫,暮云苍黄雁声寒。斜阳外,浪涛涛,滚滚东流辞意健……长河水,奔腾急,壮志难酬空悲切。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这是后人借他之手所作的“长河吟”,内容切合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此时思来,也正暗合了孙策的英年早逝。同样的姿颜无双,同样的才华卓群,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又同样壮志未酬盛年而亡,孙策比周瑜走得更早,很难说谁更幸运,谁更不幸一些。

      一曲唱完,那把剑终是没有见血。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已然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落地声响,我才猛然抬头,见周瑜长叹一声道:“伯符既已信你,我又何须疑之,迁怒于你,只是乱了方寸罢了,香香,你起来吧。”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周瑜又道:“香香,如果有一日,你记起了所有事情,你会如何选择?”

      我身子一顿,转而附身捡起了地上的剑,犹豫了片刻,另一只手抬起将头上的发髻松开,夹起一绺青丝,毫不犹豫地用剑刃将它齐齐割断,然后举起右手五指向天道:“香香再次起誓,今生今世,生是江东人,死是江东魂,从今往后……”我望向他道,“生死无悔,永固江东!”

      如果说在和吕蒙说这句话时我还存了玩笑之意,此时此刻此番誓言,我完全出自肺腑。

      “好,好!”周瑜从我手中把剑拿去,道,“有你这句话足矣。”

      利刃归鞘,他不再犹豫,“随我去吴侯府。”

      ***
      周瑜的马车停在吴侯府门外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这一路不算太久,我和他在车内勉强擦干了衣发,我又分别将徐嫣和吕蒙的事简单一说,车便到了。

      我和周瑜只等了一小会儿,通传侍卫就匆匆返回:“周护军请。”复又小声道,“将军临时召集议事,张公等人都在。”

      周瑜颔首言谢,径直入内,我紧随其后,与他一起来到了议事厅之外。周瑜迅速摘下佩剑,除下鞋履,我则自觉背对着大厅,等候在了廊下。

      议事厅内有些嘈杂,好像在为某事争论,少倾,传出了一个深沉的声音道:“先主公刚刚过世,江东人心不稳,定武中郎将乃孙氏族亲,素有威势,依老臣之见,当下宜安抚封赏,再做定夺。”

      周瑜闻言便已明白了厅中所议之事,跨入厅内便道:“张公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孙暠乃孙氏族亲,更不能绥靖姑息。”

      议事厅内瞬时安静了下来,片刻,只听孙权的声音喜道:“公瑾,你终于回来了!”

      接着,周瑜肃然行礼,孙权似走下了台阶将周瑜扶起,慰问了几句舟车劳顿。随后,张昭仍然有话要说,却被孙权打断:“定武中郎将之事,容后再议,今日就到此为之吧,各位请先回。”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告退。孙权将周瑜留了下来,待其余人散尽,孙权方要开口,周瑜却先道:“主公,我有一随从,还算聪慧机警,如若主公不弃,就留她在主公身边照料如何?”

      孙权一愣,不明周瑜何意,只道:“公瑾兄长无需割爱,我身边不缺人照料……这里有份叛乱者的名单,兄长你看,除了孙暠之外……”

      与此同时,周瑜转向门外催促我道:“还不进来?”

      我低着头走进屋里,一道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我身上,还未等我走到正中,大厅响起啪嗒一声,我抬眼一瞧,孙权手中的竹简落在了地方,他已迈出几步疾走到我跟前,抓起我的手紧紧握住,“真的是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指天为誓(修)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