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飞花满城一夜灯（三） ...
-
紫宸殿内灯花哔哔啵啵，淼儿就趁着皇帝看折子看得入神时去换了灯盏，尽量低眉顺目。
时间随着滴漏慢慢的，她担忧却不能显现出来，那人会不会等她，在那里枯等会不会着急，万一今日去不了呢？一时也想入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时，灯芯闪烁中，皇帝的模样似是盯了她许久，眉目深邃，充满探究的眼神逼视着她，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你是何人，朕以从未再御前见过你。”
淼儿吓的忙跪在的地上，“奴婢淼儿，是今日内侍公公派遣过来替水儿姐姐当值。”冷汗渗透后背。
“这个名字——你就是朕的御前侍卫统领从宫中想要的人？抬起头来，给朕看看。”这语调中充满了兴味与危险。
淼儿别无他法的缓缓抬头，秋水睑瞳，刹如水波，许是借着灯光灼眼，竟有些怜意。皇帝静默了许久，淼儿不敢动，也不敢移走目光，只见皇帝越来越深沉的目光，那是什么，她透不过起来。
想不到这宫中还有这样神气眼眸的女子。
“你——”皇帝想要说话，却不禁抚了抚额头，片刻，甩头未去昏沉之意。就晃晃悠悠的倒了下来，淼儿猝不及防的接住了他重重的身子，傻愣了片刻，惊骇不已的声音响彻整个紫宸殿“来人啊！”
卫营仔细受检，检验出龙案前灯座上灯芯里面有一种毒，深宫当中竟然让皇帝中毒！按律，所有在场人，都应收监。内廷要拿下淼儿却没有办法。
因为即使皇上意识正混沌迷离时，执意捏着她的手不松开，亦无人敢上前去松开。
御医称皇上所中之毒不深，些许时辰就会转醒，不是致命毒药，且亟需将皇上手松开，才能施以银针。
千牛卫中郎将冷锻寒着一张脸，请示过太后的意思，便上前捏了皇上手腕一处经脉，就松开了来。
淼儿重重的跪在地上，全身发抖，不敢动弹，侍卫在迟疑着仍然不敢拿人。
太后怒看向一角的淼儿，眼中寒光一闪，冷厉的叫：“贱婢，哀家料你也不敢名目张胆毒害皇上，还不去跪在外面！今日倘若皇儿出了任何事情，你同这紫宸宫中奴才死上千百次都不足平众怒。张御医施针！来人将她叉出去，千牛卫在外护驾。”
几个时辰过去，皇帝悠悠转醒，屏退左右太医，太后上前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为宫女刺杀，皇上这才发现淼儿尚且跪在殿前。
不理会太后的问话，皇上挣扎着起身，让宦官扶着虚弱的身子，走出殿外，蹲下，他看见一双死寂的眼眸，而后那死寂瞬间惊慌又泪水盈眶。她仍旧这么单纯，若留在这宫中，真想看你能独善其身到几时？
怪不得冷谦那只老狐狸对于冷锻请求赐婚此事既不开口，也不同意，怕是早就调查过这个女子，聪明的知道了很多了。
“传朕口谕，赐宫女淼儿为才人，入住风翠殿”皇帝金口一开，一言九鼎。
太后不同意也罢，其他人反对也罢，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不管这是谁送的礼，没有理由不收。
淼儿恍惚茫然中猛抬头看冷锻，冷锻低着头，双手攒拳，握的很紧，她不能害了他，她知道这是她的报应，早就该知道，几年宫中生活，想要独善其身何其难。
皇帝不着急，等着她回话。
“奴，奴婢，奴婢……谢皇上隆恩。”说罢，虚弱如她，如风中残烛，抖的厉害，即使疲惫，却异常清醒。
皇帝满意的离去，太后叮叮嘱太医诸多事情后也拂袖而去。
这事由内廷查，查到最后曾给淼儿传话太监死了，淼儿所代替当值的宫女水儿也死了。
最后的最后宫中再无任何波澜，只是御前清扫了一批人，悄无声息的，又换上了另外一批人。
或许后宫就是如此，皇帝的命有时很重要，有时却只是某些事的踏板。
“冷锻，你应当知道，朕要借事，借人清理御前，不然怎么会中这样的毒。”皇帝病愈后，仍在紫宸殿勤勉于奏折，看也不看下面跪着的人，朱批不断，“若你心怀怨怼，怪朕抢了你的未婚妻，只能说，淼儿不属于你，做好分内之事，男儿大志不在女子。这次你做的好，从四品就升正四品。”
“臣——谢主隆恩！”忍着，咬着牙齿，冷锻终不过是一名臣子。
威逼利诱，这场戏剧，就是这样的结局，冷锻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才人，哈哈，才人，那天他竟然说出了她只能嫁给他，多么可笑。
皇帝看着冷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终究落日关上了沉重的门。
一切都不再重来。
如妃虚情假意夹带冷嘲热讽的来朝贺，宫中不紧不慢的添置事务，她穿着锦绣华裳，带着璎珞珠宝，漂亮的不似凡人，却再也没见过冷锻的身影，也没有了笑容。
谁还点灯呢？淼儿不知道，华丽的衣服包裹一个空洞的灵魂，她还能奢求什么？
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这是他送的唯一信物。
听见婢女们讨论今夜皇上要来殿中，殿中这么多才人，这么多佳丽，就一定是她吗？即使她涉嫌毒害皇上的事被遗忘，即使她这样一个人被提为才人多么荣耀，即使她曾不加妆点的面容稍微收拾就是清秀佳人。那又如何？
听说御前的人都换掉了，是如妃吗？如妃为什么会愿意她来皇帝身？后宫争宠从来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觉得胸中一个黑漆漆的洞，想多少，都填补不了那些空洞……
“淼儿，别怪本宫没告诉你，本宫就是借你的手帮皇上清扫些御前的人，这些事，冷大人可是都知道的。”如妃适才探望时淡淡的一句话撇下，让她更加眩晕。
哪个冷大人，左相还是冷锻？淼儿全身冰冷。
宫人还在准备她见圣前的沐浴羹汤，她却无法再等，是煎熬。
趁着宫人不察之际，借故支开了身边的宫女，独自一人去了揽月阁。
月光已然清冷，灯是灭的，她依稀见到高台边那个落寞的人影。
她冲上前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身躯。
“不是你，对不对？不是你！”那人冷毅的身躯僵硬了几分。
她急切的拉他看她，他能说什么，冷谦，她的父亲已经告诉了他，早就要清扫圣上身边的耳目，选择与如妃一起把淼儿推到圣前，只因为门阀大家不允许他娶一个卑微宫女。
“淼儿，你听我说……”话语艰难。
“你，你，我……”她泪盈于睫，有答案了不是吗“我不听！”
一袭红妆，青丝如瀑，一轮弦乐照耀着芳华如洗，揽月台上的夜色无边。
“我不会做才人，也不会受任何人利用，我不相信你也想利用我。”她明白，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这地方叫美人跳。
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子会从这里纵身，只是今日她也将离去，趁着他沉痛的难易自抑，一步一步走向边缘。
长安，我未曾这样看过你，清晰而迷人。
没想到他还会来这里，又冥冥中知道他会在。她看着他笑了，如初时的模样，她说，大人，不像宫中常见的人。
然后如蝶翩跹，纵深一跃，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眼见最后一屡发丝从指间划走，风吹的很远，很远……
今次长安枕月眠，孤灯数盏锁宫闱。
仍旧是长安，他在这里生活二十余年，从未这么清晰的看过这片土地，长安，好美。
也许不是每次他陪她看景，而是淼儿陪着他看尽所有景色。
那凄厉的长啸声，掩盖不住，从上游摇曳而下的一盏盏安然的莲灯铺满月河中。
只喟叹，好一处夜放长安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飞花满城一夜灯（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