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寒》青女小奇

4、出山

　　他仰面而卧，静静盯着天花板，恍若灵魂离体。
　　我尽量放轻脚步进屋，他还是有所察觉，转过头，我望见了他的眼睛。如星，似月，很美。
　　他却空洞地看着我，仿佛空气般将我看看穿、看透。看到辽远的天空里，看到亘古的星河中。半晌，他轻轻闭了眼，嘴角露出讥讽的弧度，“我以为，我已至阴间。”
　　我一愣，那声音如清泉般温润。
　　他重新睁开眼睛，回归了炯炯之光。胳肘弯起，眉头微皱，用力要撑起身子。我知道，那样会很疼。但他的脸上，写满坚毅的平静。
　　我连忙走上前去，扶他起身，帮他垫好靠枕。
　　我垂着眼帘，不敢肆意乱看。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目不转睛地看在眼里。距离很近，可以听到他虚弱而倔强的呼吸。
　　清响、温润之声突又飘入耳际，“姑娘，可是你救了我？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随即又将头低得更深了。
　　沉静了片刻，我的眼睑下，出现了一只玉白修长的手，然后拿手跃然而上，触碰到我的下颚，轻轻拿捏，然后扬起。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惊，但又立即恢复平静。他松开手，“姑娘，失礼了。我只是好奇，我这毒……姑娘是如何解的？”
　　我不语，也无语。
　　我用手，指了指嘴巴，然后冲他摇了摇头。
　　他瞳孔略缩，随即颔首对我微笑。“不管怎样，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韩临风，姑娘的恩德，临风已谨记于心。”
　　我对他摇了摇头，扶他为重新躺好，示意他小心身体。安顿好临风后，我折回厨房，为他准备饭菜。
　　意外地，爷爷既没有来打探临风的情况，也没有留在饭桌上继续吃饭。我只隐隐望见，大门口散开着的旱烟圈，如雨水打在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我倾心尽力，无微不至照顾临风三十天。为他选最好的药材，熬最浓的汤，搭配最合理的复健，营造最舒心的环境。
　　第三十一天，他完全摆脱了第一次见面时，满身污血，奄奄一息的落魄之相。白衣翩翩，临风而立，如同仙国最强大、英俊的王子一样站在我面前。
　　“伊儿，跟我走吧。
　　我的命，是你的。
　　我想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听到这些时，我笑出来了。在泪流满面中兀自笑着。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感动，为了什么难过。
　　但我决定跟他走，任谁也阻止不了。
　　我知道，我唯一的留恋与犹豫，都来自于那顶着满头银发，面庞布满深深的皱纹，那个日渐衰老的身躯。
　　临风并没有让我失望。
　　他带我出山的那天，不知从哪，用怎样的方式带来一批人马，锦衣华服，贵气十足。
　　沿着我家到出山口的那段路，五十台花鼓齐鸣。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古玩珍稀从山外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不仅我家，这个山里的人竟都有份。一时之间，奢华之气印染了这个世世代代自给自足的古朴山村。
　　如此气派奢靡之中，临风依然一身素衣，衣裾飞扬，君子翩翩。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对我说：“伊儿，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救我于危难。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卫临风活在这世上一天，这里将永无兵戈，富贵安宁！”
　　我望着他的一脸豪迈与真诚，笑靥如花。
　　我果然没有看错，能够一手撑起这样的场面，一面说出如此具有王者气息的豪言壮语，若非京城高高在上皇门之士，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