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四章 第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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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第一次看见鸣秀开始，殷沐就对她很有好感。
和面面俱到的鸣慧不同，鸣秀是个很少言辞，看上去有点冷漠的女子。她今年三十二岁，在这个动辄五百上千岁寿限的世界里，年纪可说是稚嫩。最重要的是，与她差不多年纪的鸣慧早已梳起了妇人髻，她却依然一身姑娘装扮。
殷沐注意到，她的玉指环戴在右手无名指上，这代表着她是个坚持终身不婚的修行者。
爱慕美色与贪图享乐是女人的天性，很少有女人能够持心坚定地修行。
鸣秀显然是个例外。当然，她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并没有家族传承，也没有殷实的家业，为人奴婢的她，在不到五十岁之前就突破了二重，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二阶之后，每一重的晋升都困难无比。
让殷沐觉得好奇的是，这样一个难得的苗子，戚君为什么会把她给自己？
“新院子住得还习惯么？”殷沐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年轻女子，问。
鸣秀长得不算好看，她很瘦，个子显得枯小，脸略有些方，整个人看着很寡淡。丫鬟的服色也就那么几种，大红大绿自然是不许的，这样子就让她看起来更加枯槁了。不过，她并不寒碜，因为，她有一双明静神莹的眼睛。
现在那双似乎集中了鸣秀浑身上下所有灵气的眼睛，就安然笃定地抬了起来，与殷沐对视。
这可不是做奴婢该有的规矩。殷沐看着她，心里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很快的，鸣秀又低下头，盈盈福身，道：“回姑娘话，奴婢睡得很好。”
“你在明玉堂得罪人了？”殷沐突兀地问。
“没有。”鸣秀很平静地回答，似乎殷沐问的是，你吃过饭了没？
“那你是不是经常得罪人？”殷沐又问。
这个问题倒是让鸣秀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她点点头。
“如果我在学堂里打架，你怎么办？”
“……！”
“如果学堂里有不规矩的小坏蛋打我，你怎么办？”
“……！！”
“如果我让你去打人，你怎么办？”
“……！！！”
“……你就这么办？”殷沐看着她毫无动作的回应，挑了挑眉。
鸣秀思考了许久，才轻声答道：“我听姑娘的。”
殷沐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成了，去族学就带她。
鸣慧那个看似机敏会做人的，在她印象中那个会吃人的学堂真不能待，殷家的族学和外界文质彬彬的书院修院都不同，在那里读书修炼的都是殷家子弟，殷雪深活了四百多岁，论得着的殷家子孙她自己都记不过来，堂的从的……五代之后压根儿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了。所以，那地界，辈份是浮云，身份也是浮云，强悍才是正经事。
殷沐当然也没指望鸣秀真的去替她打架，只求闹起来不要钻桌子，还要自己费心去保护她就成。想到这里，她还真得说戚君做事够妥帖。殷沐在族学里一直没地位，前些天还险些被消籍除名成了贱民，如果鸣秀不是在明玉堂惹了事被“贬”到她身边来，那么，戚君应该是故意把这个修为不弱的丫鬟派来当她的外侍的。
“等下你往族学跑一趟，问清楚现在摇光院授课的是哪位老师，习惯教什么本子。问清楚之后，去书坊把课本也买回来。”她将手里仅有的两张银票递过去，看着鸣秀毫不迟疑地拿下，微微一笑，“顺便买些银耳百合燕窝回来。——新院子的书房开始收拾了么？”
鸣秀答道：“已经收拾出来了。旧主人将书册都搬走了，也就是归置一下家什，洒扫一二。”
殷沐还真不希望她那几个丫鬟在家无所事事，她略想了一下，说：“那让鸣慧她们把院子别处也都归置打扫一下吧。再过两天，咱们就搬过去。对了，五姐姐最近都在上学？”
鸣秀的脸似乎木了一下，点了点头。又答道：“五姑娘天天去学堂，风雨无阻。”
殷沐暗想，过两天搬了院子就得去上学了，倘若有空，去拜访殷治一趟也好。
……
花间在屋里给榻上的停霜绛雪念书，停霜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绛雪则不时和花间争执一二，诸如“茴”字几种写法或者“和”字有几种读音。古心在收拾殷沐的旧课本和书册杂物，一一装箱，做搬院子的准备工作。阿九屋里屋外抓耳挠腮团团转。
殷沐孤身一人坐在院子里，背靠着荷塘边的那一棵歪脖子树，似乎是闭目小憩。
在期间，曾有二阶三、四重修为的仆妇靠近，很快就离开了。
小憩中的殷沐也在同时睁眼起身，一把揪住蹲在廊下的阿九，顺手丢进了荷塘里。
重物落水时，发出“哗啦”一声泼水的声响。阿九是会游泳的，可是，殷沐就站在岸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只能踩着水不沉下去，却不敢爬上岸。屋里的读书声停下了，没多久花间就走了出来，他震惊却无声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殷沐不说话，阿九不说话，悄无声息看着的花间也不敢说话。
直到内力被封地阿九体力不支，渐渐就要被呛死了，殷沐才转身离开。
她重新坐到歪脖子树下，捡起地上一片不自然坠落的新芽，一言不发。
那边阿九如蒙大赦地往岸边爬过来，花间见他看着不好，也慌忙上前救援，忙将院子里一根晾衣的竹竿取来，折腾半天才把他从水里救上来。阿九一边咳嗽一边吐水，花间不敢问他怎么了，只是默默拿干净的毛巾擦他脸手。待阿九稍微缓过来了，他又悄无声息地回屋里去了。
没多久，屋子里属于花间的温厚声音再度响起，阿九也浑身湿淋淋地走到殷沐身边。
殷沐手里就拿着那片新芽，依然不说话。
阿九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分明他落水时眼眶就红了，可是，殷沐就是知道，他这时候眼眶又红了，不仅红了，还有点要哭的意思。——这让她厌恶。就算这是女尊世界，男人也不要动不动就哭行不？
她又烦躁的发现，阿九还不到十五岁。说起来，他还不算男人，这个……初中生？
顺手将手里的罪证仍在地上，她挥了挥手，道：“只此一次。”
阿九带着哭腔哀求道：“你放过她们。”
这算不算得寸进尺？殷沐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把他仰面按倒在地。
她动作有力又很有分寸，眨眼间就把蹲在她身边的阿九放倒了。没有扬起一缕沙尘，也没有让阿九察觉到一丝不适。在放倒阿九之后，她动作丝毫没有停滞地起身走人。整个过程就宛如树上坠落一片叶，山涧升起一轮月，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殷沐的动作都可以进入短片精选剪辑了。破坏气氛的是，她走出去两步还未出镜，被放倒在地的阿九愣愣地看天片刻，突然张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哭真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毫不要脸！抵死赖皮！
忍无可忍的殷沐再度转身，一脚把躺在地上大哭的阿九又踢进了荷塘里！
这一次阿九没有自救，他直接往荷塘底下沉了下去。
不单花间古心出来，连榻上的停霜绛雪也都穿上鞋子跑了出来。四个小厮见阿九咕噜咕噜地沉进荷塘深处，个个大吃一惊。花间和古心对视一眼，二人都不会游泳！绛雪已经踢飞了自己的鞋子，纵身一跃入了水。
停霜气得跺脚，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拿着竹竿在岸上随时准备帮一把手。
殷沐原本是不打算管阿九的，她只想让他清醒一下，他会游泳，淹不死他。可是，如果一个人真的要死，就如同死在这同一个荷塘的前任殷沐一样，那么，谁也救不了他。现在看见受水刑伤了肺的绛雪也下水了，这倒真让她抵不住了，当下也不迟疑，扑通一声下了水。
待她抓住绛雪时，绛雪还死死拉着已然昏迷的阿九，她将二人一起拖上了岸。
“把他送到明玉堂去。”殷沐指着昏迷中的阿九，对花间和古心说。
她知道这个人是不能再留了。他的性情太激烈，对戚君和明玉堂的感情也太过深厚。让他坐视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那是绝不可能的。她总觉得人性凉薄，在极端无奈之下，人总是会选择妥协的。可是，阿九不。他不会老实看着自己伤害他的恩主和同门，他会作出反应。
就像刚才来探听消息的仆妇，还未靠近院子，他就悄无声息打断了一截新枝，将违和的杀机透过风声传到了院子外面。得到示警的仆妇迅速离开，殷沐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追过去，只得作罢。——她总算知道了，阿九既不怕她灭口，也不怕她威胁。这是个小孩子，他激动起来，管不了什么未来大局的。
花间和古心也被这变故惊呆了，玉珑失踪不说，阿九都差点被淹死。不管怎么说，阿九的身份是不同的，明知道殷沐说把人送到明玉堂，这种事情做来恐怕不妥，花间在稍微思考之后，还是对古心点了点头，也不待阿九清醒，二人就这样合力架着他往明玉堂去了。
绛雪倒是除了浑身湿透，并没有什么损伤。他低着头，停霜正在数落他。
“停霜，带他回去擦干，换身干净衣服。”殷沐打断他不断数落的话。
停霜以为她不愿意听自己数落绛雪，连忙闭上嘴，毕竟，数落绛雪，潜意思就是教训绛雪，指责他不该去救阿九。这事儿要是闹不好，会被明玉堂出来的小厮丫鬟记恨的。绛雪则抬头冲她笑了笑，大概是“多谢姑娘救我一命，否则我要被二哥念死了”的意思。
没想到殷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命令道：“把裁衣服的尺子找出来，打他十尺。”
两个小厮都愣住了。绛雪还没讨饶，停霜已经忍不住求道：“姑娘，他还在喝药……”
“你也知道他还在喝药，刚才就不该拉他出来看这个热闹。不单看热闹，还要出风头。”她话锋一转，又骂到了绛雪头上，“这院子里就你一人会游泳？我不会游泳？有女人在轮得着你逞英雄？我把他踢进去，你非要把他救起来，你诚心和我作对拆我台子是不是？”
绛雪刚开始还呐呐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质问时实在站不住了，跪地答道：“小的不敢。”
“还愣着做什么？”殷沐扫了他二人一眼，停霜绛雪都觉得背后一片凉飕飕的。
终于停霜还是把绛雪带进了屋子，拉上帘子之后，用大毛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水珠，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绛雪抱着他不肯撒手，知道殷沐就坐在屏风外等着，他眼泪汪汪地小声求道：“二哥，你给我跟姑娘求个情。我知道错啦，罚别的成么？我……我好歹也是姑娘的贴身，若是受了责打，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啊……”
停霜被他缠得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他，同样低声地说道：“你觉得呢？我求得下来这个情？”
他们两个说得再小声，毕竟只隔了一扇屏风，殷沐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她才恍然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是哪里。这里是女尊世界，就如同她前一世里没有尊贵体面的男主人会下令责打女仆一样，这个世界也鲜少会有女主人责打小厮的。她是把这个忘干净了，毕竟，上一世里，她教训下属将官动辄打军棍什么的，那也简直成了惯例。
她觉得稍微有些尴尬，想出声说算了，打就不必了，又觉得朝令夕改太过儿戏。
正在想这个事儿怎么处理，或者，停霜出来求情，就顺手推舟饶了？
屏风后边，停霜手里的尺子已经打上绛雪的身了。绛雪泪眼汪汪地跪在塌下，咬着刚换好的中衣袖子，裤子褪了一半，少年健康青涩的身上就这么留下不自然的红痕。停霜自然舍不得真把他打坏了，姑娘说打十尺，也没说打哪儿，我打屁股，你做姑娘的总不好意思验伤吧？
殷沐哪还有听不明白的，才迟疑间，就听着绛雪一连挨了四五尺，忙出声阻止道：“好了，若知道错了，余下的暂且记下吧。”
屏风里的二人都没料到她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挨了打的绛雪将裤子提起来，微怨地横了停霜一眼，大概意思是，看看，姑娘早就等你去给我求情了！停霜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看见绛雪翘尾巴，顺手将他按倒在榻上，又是一尺打他臀上，低声道：“打不得你么？”
绛雪慌忙告饶，迭声道：“打得打得，二哥，是我错了。我该打。”
里边儿二人悉悉索索收拾了一阵，很快绛雪就穿戴整齐，由停霜陪着出来谢罪了。
殷沐有些不自在。她在上一世调理男人是习惯了的，毕竟，那个世界男人天生比女人强，要降伏女人不难，难的就是降伏男人。这一世却要转个圈了，一个不小心压住了男人，还得被人戳脊梁骨说，瞧瞧，彼女子凌弱，只知道欺负男人。
“总之，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心里得有个数。”殷沐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绛雪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是有些吃惊的。他压根儿就不明白，为何当初那个虽然怯懦一些，心肠却是极好的七姑娘，突然就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她是说不该救阿九？可是，不救他的话，他不就淹死了？就算他是明玉堂的眼线，为人也讨厌了些，可是，他那么小，还不到十五岁，总不至于就该死了吧？
停霜想的却是，听花间念书，不管阿九的闲事。换句话说，能用他们的时候，不必对他们客气，尽管使唤。待他们有麻烦的时候，更加不必客气，看他们自生自灭就是。这就是姑娘对那群人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停霜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殷沐没有理会她两个贴身小厮的心情。她在等，等天黑，等明玉堂的高手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四章 第一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