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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皮鞭深深勒进手臂的皮肉少女看着半蹲在地上不停喘气的金发青年,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深褐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女。

      二人之间的黑绳由曲转直线,少女有些抗拒,难掩痛意地皱起脸——在这样的动作里,手腕处松散的绷带被黑色鞭子勒出扭曲的圆弧,被强制拖曳,完美的距离感被蛮力打破。

      跌跌撞撞往前一冲,她的双手才脱离皮鞭的束缚,又遭到五指的紧箍,带着一丝病态的身躯被青年的另一只手臂环住,压制得无法活动。

      青年凑到少女的耳边,嘴唇微启,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亮蓝色的双眼睁大。

      高空传来一声玻璃破裂的爆破音,亮如白昼的四周瞬间被蓝得发黑的夜空色彩包围,空无一物的地面忽然生出不均匀的石块,干燥的地表变成发光的浅水潭,水深不过刚触及少女的膝盖。

      无声的话语没有停止。

      少女绷紧的肩膀线条逐渐崩塌,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好冰。

      刺骨的凉意冲击太阳穴,头骨下的热血似冻结般凝固。

      一阵天旋地转,无尽的白昼倏地笼罩住她,找不到出口的绝望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纠缠。

      空自回荡的声音仿佛从遥远遥远的彼方传来。

      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阴森森得荒芜,只会令人恐慌。她想张开口呼喊,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却没有声音发出。心里发毛,全身打颤,只想走,只想离开,任她无目的地奔跑。

      这里就只馀下一个人——她,孤伶伶的。

      左右看着,为什麽,为什麽一点气息也没有,没有人在吗?

      不对,应该有的,好像是一个……

      咦?

      是谁?

      谁??

      想不起来。

      不对,一定有这样一个人,他说过我的名字不是……

      我的名字……

      是什么?

      我是什么?

      ——残。

      一个无法判定方向的稚嫩男音像是回答她的问题般忽然响起,声波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身躯,抽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对了,我叫残……

      高处开始回荡飘渺遥远的回音,她仔细聆听也无法辨认内容,只有最后一句她似乎捕捉到了。

      ——不要忘记……

      忘记什么?

      “!”

      全身流著冷汗,眼眸瞬间睁大,好像被人从水里救起的人一起,猛喘著,无神的,无目的,就这样抓紧包住身体的被子喘气。

      在记起自己名字、听见空气中流动的话尾的下一秒,她的世界骤然血肉模糊,散碎的肉块从天而降,惊吓地下意识抱住头,一道白光闪过,她逃脱了梦境。

      那是什么……

      像是睡了半个世纪,她吃力地撑起仿佛背负千斤重的上身,努力地集中焦点。

      柔和的阳光洒在对面侧坐着的一个身型佝偻的老人身上,他穿着老旧的马甲,头发灰白,经风霜的脸上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的左轮手枪。她扫视房间,没有窗户的那堵墙上整齐地挂满各式枪支,全都一尘不染。

      这是哪里……

      老人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一手扶着眼镜眼镜朝她看来,被光线反射而泛白的镜片使得她看不到老人的神情。

      步伐蹒跚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递给她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瓷杯。

      “喝吧,孩子。”

      乳白色的液体渗透无法抗拒的暖意,她不由自主双手握住杯子,喝了一小口,浓郁的奶香滋润舌尖,迅速滑入干渴的食道,杯子的角度逐渐倾斜,很快便见了底。

      老人摘下眼镜,折好,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盒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想说出口,没有理由地认定这个名字不该让任何人知道,于是摇头沉默。

      “你的家人呢?”

      脑中一片空白,该是有点线索让她联想思维的,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神经元不能传达任何蛛丝马迹,就好似照片中的主角被人硬生生撕去了整个头颅般的无法辨识。

      “还记得什么?”

      她目光涣散地摇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最后倒在了哪里。

      越是回忆越是陷入那深不可测的白洞中,顺时针旋转的灰白烟雾一点点朝自己的方向扩散,螺旋雾气最终环上她的小腿,她好像站在一个散发白色雾气的水池里,看着水位线一点点上升。

      忘记了自己忘记什么,这是何等的悲哀。

      “……”

      老人拿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慈祥地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年痕:“饿了吧,老朽给你弄点吃的。”

      老人告诉她,她躺在山坡教堂的门口,那时是清晨,他恰巧做完祈祷准备回家,看见她昏迷在墙下的花坛前,星星点点的欧石楠花苞饱满,等待着不久之后的开放。

      “不介意的话,来做老朽的孙女吧。”

      她忽然不忍拒绝那张诚意和善的脸庞,竟然轻轻地点头。

      于是顺理成章地住回来。

      老人的家是一栋普通的二层楼房,一楼被布置成对外开放的旧书店,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朴素的卧室,另一间被布置成储藏室,墙上摆满了精致的枪械。老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浮着薄薄灰尘的卧室,让她住在里面。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一个大衣橱。窗台上的花盆里种着两朵含苞待放的花,是这沉闷房间中唯一的生命力。

      她打开橱门,里面是各式各样年轻女性的服饰,应该都是这个房间曾经的主人的——她是老人的嫡亲孙女。

      附近的居民称呼老人为“赫伊里先生”,也有些上门拜访的成年人唤他“赫伊里老师”。带着自己上街,老人的脸上也总挂着温和善意的笑容,有时会让她看得失神——那仿佛在诉说宽恕与救赎的笑。

      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她伸出两根手指点上嘴角,继而上推——镜子里跳出一皮笑肉不笑的怪异表情。

      应该……有笑过的。

      这陌生的缺失感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并不能在一个瞬间就统统体会。

      没有和附近居住的孩子们聚堆打闹,而是一直安静的在一旁看着天空发呆。像被包裹上一层薄膜,拒绝他人的接近,自己也不会走出来。在她这个浪漫无邪的年龄,这样的孤独寡言很少见。很快,孩子们默契地远离她,看到她走进会不加掩饰地走开,视她为无物。

      年龄较大的妇女婆婆有时也会送她一些小点心,问她一些自己的事,她仍是一样的沉默,不说一句话,点头,摇头,以她的方式偶尔回应。

      只有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压抑在胸口的苦闷才会稍稍缓解,站在月光底下。似乎又记起了一些场景,忽地又模糊起来。

      她一定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于是每天除了望天思考还是望天思考,不分昼夜。

      不想起来是不行的……

      如果不想起来的话,会悲伤。

      秋天的脚步还在徘徊,房间里的花苞全开了,一朵朵白色的、带着红色花边的小花簇拥在一起,酷似一串串小巧可爱的铃铛。

      花初开的时候,她指着那一串串小铃铛,满是疑问地看着赫伊里老人。

      “这种花叫做欧石楠,是石楠花的一种。”赫伊里老人的笑容中难得地出现悲伤,“是我孙女最喜欢的花……”

      她注视那沧桑的背影捧起花盆,想起了附近的邻居不止一次地询问自己该如何称呼,频繁到让她无法无动于衷。

      看来是该有个名字。

      她第一次在老人面前开口。

      “这是……我的名字。”

      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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