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劫—离春》扶风写月

2、下

　　我跪在长乐殿中央，膝盖冷的生疼。而他，坐在龙椅之上，遥远的看不清表情。大殿内，静的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王，请让我出战魏国。我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一层一层散开，就像此刻漂浮不定的心跳。

　　你知道，这一战，之于齐国，之于我，是什么意义么？

　　我抬头，就像在桓公台上的那次一样，僵直着脊背，朗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愿意立下军令状。

　　哦？他的声音慵懒的响起，尾音带着勾人的语调，让我的呼吸莫名一窒。

　　许久，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而我，只能将头深深的埋在匍匐在地上的双膝之中。

　　他站在我的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那么，孤就允了你。

　　他经过我的身边，衣摆划过我的指尖，烫的我轻轻一颤。这是，我们在皇宫中，最近的一次距离。

　　就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忽然叫道，王，若是无艳有幸能胜仗而归，王是否可以答应无艳一个请求。

　　他回首，眉宇间微微隆起，似是有些差异。这个表情，像极了记忆中年少的他。我笑了，很开心的，王，若是无艳能回来，能不能，共进一次晚膳。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眼睛中带着探究，也只是顷刻，他又恢复了那个孤傲的模样，等你打了胜仗，才有和孤谈条件的资格。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直顶着他的背影，知道眼睛酸涩的模糊成一片。腿已经跪得没有了知觉，但是，我却是及其欢喜的。今天和他说了话，虽然不多，但是至少是有的。那么，是不是我在努力一点，他就可以注意到我了呢。

　　大军前往边城的时候，他正前往巫山祭祖，所以，我没有见到他。

　　六军齐发，我骑在马上，孤身行驶在最前面。

　　六个月的时间，我无数次的和死神擦身而过，不记得自己身上有过多少伤痕，不记得衣襟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赢。

　　天空阴晦，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足下尸横遍野，而我的身后，万千的士兵振臂高呼，齐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的，我赢了。

　　一个人策马飞驰，将军队远远的甩在身后，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亲口告诉他这个喜讯。

　　一直羽箭贯穿我的胸口，势如闪电，让我来不及反应。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湮没我的身体，垂首，箭头上那个硕大的“齐”字，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吞噬着我的意识。

　　坠下马背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很多。眼泪划过脸颊，砸在扬起的唇角之上。还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可以疼痛的微笑。

　　辟疆，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从你的母亲口中，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江南的温软语调。

　　后来在未央宫的每一个日夜，我都曾偷偷的唤过你，轻轻的，不敢让任何人听到，每一次，心里总是湿漉漉的。

　　辟疆，我不止一次的感激过上苍，可以让我成为你的妻，你的后。大婚的那天，我一个人等了很久，其实，你没有来，我是松了口气的。因为你是那么的美好，而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中秋的那天，其实我是知道的。你告诉众臣，说我抱恙在身，而祭台之上，你的身侧站着她，那个宠冠六宫，那个如果不是我，就会成为你的皇后的女子。她叫，夏迎春。

　　大婚的那天，我一个人守着未央宫，而她，在长乐宫的正殿之上，一次次的婉转承欢于你的身下，在你的指尖上笑靥如花。

　　我是羡慕她的，但是从不嫉妒，因为我没有奢求过能成为你的谁，即使背负着皇后之名，已经足以让我感恩戴德了。

　　一年零十七天，这是我成为你的妻子的时间。不长，也许转眼间就会被历史冲淡，但是对于我，其实是不短的，它足以成全我幼年的梦。

　　可是，你似乎等不及了是么。

　　因为她又哭着要你废了我吧，所以你心疼了，妥协了。

　　所以，那几个小太监是故意出现在未央宫，目的就是让我知道大齐的窘境。

　　所以，你派人在我进入都城的这一刻，结束我可笑的执着。

　　败，必死，胜，亦不能活。你给了我两条路，可是却只给了一个结局。

　　辟疆，我不怪你的，因为为着最初的温暖，我愿意用命来还你。

　　你说，有没有人，会一辈子爱着另一个人，沧海桑田，矢志不渝。我的一辈子只有二十年，可是，我却爱了你一辈子。

　　其实，意识消逝前的一刻，我是害怕的，怕得不是马革裹尸，怕的是此生再也忆不起你那张不染纤尘的容颜。而你，会不会在多年之后，垂垂老矣之时，记起当年有一个女子，深爱着你，她长的极丑，可是你却肯唤她，离春。

　　辟疆，我多想告诉你，那年六岁，你唤我离春，而我从此之后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离春。知道后来，我才知道，你爱的女子，也有一个春字，只是，她叫做迎春。

　　辟疆，如果有来生，我依然希望你可以幸福，只是，我们永远都不要再遇见了吧。

　　后记——致钟无艳，一个人的在劫难逃。

　　男人的逢场作戏，演给别人，所以总是主宾皆欢。女人的逢场作戏，却只肯演给自己，一个人的自以为是，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即使痛苦，也偏执的只肯独自舔舐……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写这样的一个女子，勇敢的让人心疼。我想，如果她可以爱的更糊涂一点，或者更懦弱一点，我就可以恨她了。可是她却做的太好，好的让人不得不心动。

　　其实在齐宣王的爱情里，钟无艳或许只是个连女配都算不上的炮灰，即使是死，都在他的心里留不下一丝一毫。

　　对于爱情，我总是偏爱悲剧，而对于悲剧，我更喜欢一个人奋不顾身，而后在劫难逃的结局。

　　所以，喜欢过斯佳丽，喜欢过黑沼爽子，但是我却爱过那个叫做钟无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