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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明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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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纸都被小太监拿走呈给皇上看。雍郡王已坐下,也不看我兀自端起茶碗轻轻地啜着茶,我站在他右侧,看着空空的桌案,我一时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感觉,站着发愣。
“你在发什么楞?皇阿玛让咱们过去。”雍郡王突然拉拉我的衣袖,有些不满地道。
“噢,王爷有话请讲。”我回过神茫然的道。
他没好气的深吸口气,道:“皇阿玛让咱们过去,你跟着我。”
“哦,奴婢遵命。”
我低头跟在他身后,走到康熙座前跪倒,他道:“皇阿玛唤儿臣与钱笑有何事?”
“快起来。老四的诗文的确大有进益。不错!中秋诗很好,这首咏蟹的更是今晚的魁首,诗好画好,相得益彰。”
“谢皇阿玛夸奖,儿臣惭愧,这诗不是儿臣作的,诗和画均出自钱笑。”雍郡王恭敬的站立
“哦?”康熙露出惊奇之色,然后转而对太后笑道:“朕以为钱笑只喜欢饮食一道,做生意数银子,想不到还能写诗作画,竟是将你外公所长全数继承。钱笑你这字倒是有些筋骨,和老四的十分相像,刚才朕一看到还误以为是老四的笔迹。”
当初练习书法时我喜欢“二王”及颜赵的字体,临摹的最多,董其昌的书法也没少临摹,康熙雍正均十分推崇董字,所以清初文士习董字者比比皆是,我在扬州闲暇时没少练习,自是和雍郡王的字有些像。
“奴婢只是照猫画虎,怎么能和王爷大气遒劲的字相比。”
“诶!也算不错了,你的画比字要好。“康熙略做停顿,继续道:“这次出巡塞外,众皇子的确在各方面都有进益,今日老四和钱笑的诗最佳,朕就将科尔沁王爷进贡的汗血宝马赏给老四。”
下面一阵哗然,十阿哥不满地跳出来道:“皇阿玛又在捉弄儿臣,前几日考较骑射,儿臣想要汗血宝马,您偏偏赏给儿臣一方松花砚,今日考较诗文您却将儿臣想要之物赏与了四哥。皇阿玛的心思也太难捉摸。”
“哈哈!哈哈!”笑声四起。
太子道:“老十,皇阿玛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怎是可以胡乱猜测的,你只要以后不论皇阿玛考较你什么都能夺魁,自然是好东西都收入你囊中。”
“算了,我看我是没那运气了。”十阿哥有些悻悻地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戏班都准备好了,都去看戏。”康熙说着上前搀起皇太后,“皇额娘,儿臣扶您过去。”
康熙太后在前,众皇子福晋都跟在其后,向跨院的戏楼而去。我不知道是跟着太后还是跟着雍郡王,只是雍郡王没走,我自是落在后面。要说看戏我真没什么兴趣,咿咿呀呀听半天也不知道台上唱了些什么,每回陪太后看戏我也就是站在一旁打盹儿。想到看戏打盹儿我的瞌睡就有些上来,打了个哈欠,见雍郡王看我忙伸手捂了嘴。
打完哈欠,我出声道:“王爷不去看戏吗?别人都过去了。”
“我这就去,看你疲倦得很,你不喜欢听戏就回去休息吧,皇太后若问起你,我会回禀你不舒服先回去了。”
想不到他还知道我不爱听戏,我感激的向他福身,“谢王爷。”
起身准备离去。
我刚转身走了两步,听得他又道:“慢着!”他拿起一件灰色锦缎夹披风交到我手上,“回去还有一段路,天气有些凉了,你披上。”
我忙将披风推回他怀里,“不妨试,这会儿还不算冷,王爷还要在这里待着陪皇上太后,还是您留下自己穿吧。”
他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没有防备条件反射般用力抽回手。他对我的反应仿若毫不在意,又上前抓回我的手,“你的手冰凉,还是你穿。”说着抖开披风披到我肩上,系好带子,我有些愣神的看着他月色清辉下的他面部轮廓更显深刻。
“回去吧。”他轻轻道。
“嗯!”我蹲身福了福。他的披风很长,下面很长一截都拖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提起来,拢在腰际,别扭的走了两步,回头对他道:“还是算了吧,一不小心我非得给绊倒不可。”
他皱皱眉,“哪有那么多废话,你小心一点儿不久成了,不管怎样总比着凉好吧?”
“哦。”我不再言语,转身向大门走去。
出了月色江声的大门,路上侍卫隔几米就有一个,负责守卫的将官来回巡查岗哨,低声交待事情。热河的八月晚上有些凉,微风拂过,我不由打个哆嗦。信步走到岸边的一处亭子,此处十分僻静,已经听不到戏楼锣鼓声,明月映在湖心,两相呼应,静谧而冷清,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戴上兜帽,倚着亭子栏杆坐下,反正四周也没人,干脆把腿也放到长椅上。哈哈,这个长度刚好当被子用,一个人在这里赏月很不错。明月高悬,又圆又亮这个时代大气没什么污染,感觉月亮比三百年后看起来更亮,月面上的阴影也清晰可见。
想起小说和电视剧里主人公穿越到古代或回到现代时总会和月亮的天文现象有关系,不过那些好像都是身体穿越,我这种穿越方式想回去大概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一颤,我可不想死,死了以后能不能回去谁也不知道,我还是很珍惜这次意外的重生的,更何况我还有女儿。只是我始终不能放开心胸面对雍郡王,心里总是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很微妙的感觉,有时刚想抛开那些别扭好好和他相处,可是等真见到时还是别扭。刚才他好像误会我了我写的螃蟹咏,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想对他解释呢?哦,好吧!我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从小到大,从现代到清朝一直都这样,我不会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吧?可惜这里没有心里医生……
“诶!醒醒!醒醒!钱笑,醒醒!”
脸上一阵痒痒,我微微睁开双眼,只见十三正拿着一片树叶在我脸上晃,旁边一个女子提着一盏灯笼照着我的脸。我赏月都赏睡着了。
见我醒了,十三嘿嘿一笑,扔了树叶。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谁睡着了?我在赏月,我在闭目冥想。”我的确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切!醒着还流口水?”十三递过手帕。
切!十三什么时候学会我的口头禅了。我接过帕子擦擦嘴角,竟然有点儿湿,看来我不光睡着了,还流了口水,不光流了口水,还让人看到了。我还是个很害羞的人,脸上一热,还好灯笼的光不是太亮,否则十三一定会看到我的脸红了。
“非礼勿视!人家在这儿睡觉,你个大男人看什么看!”
“呵呵!”旁边一声娇笑,“爷,钱格格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循声看去打灯笼的是个女子,虽然灯光暗淡,但我仍认出是十三的福晋,朦胧的光线下容颜俏丽一双大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灵动。
“钱格格可是误会我家爷了,刚刚我们远远看着亭子上好像有人,半天一动也不动,爷说过来看看,别有什么事。”兆佳•雪莹柔声细语的慢慢道来,声音甜美但充满笑意,“没成想竟是钱格格在这里闭目赏月。”
闭目还赏月,十三福晋可真是会说话,我从长椅上起来要给十三福晋见礼,刚福下去,兆佳•雪莹惊道:“钱格格这是做什么?”
“你的话她不爱听了,所以要和你拉开距离。”十三在一旁道。
“唉呀!我不该打趣格格,钱格格和爷都这般随意,对我却恭敬,这让我以后都不敢和格格亲近了。”
“雪莹没事!她这人怪得很,和大多数正常人都不太一样,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十三坐到长椅上,双臂展开搭在栏杆上,手拍着栏杆道:“行了,你俩都坐下。别说,这里的月色当真不错。”
兆佳•雪莹在十三身旁坐下,我也坐回原处。
“戏演完了?”我问。
十三道:“没有。每年中秋都是这几出儿,什么《丹桂飘香、霓裳献舞》、《群仙庆贺》、》《广寒法曲》一早就看腻了,雪莹也不喜欢,我们就偷偷溜出来了。刚才四哥还和太后说你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不舒服还在这月亮地儿里睡觉?”
“切!我还不是也不爱听戏,所以就……呵呵,你知道的。”
“哈哈,我当然知道。有一点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只会画那些精细入微的东西,想不到你画风大变,今日的螃蟹图画得如此生动传神,大气张扬。”
“我不能总是老样子,日子向前走,人总要有些变化。这几年在扬州做生意,静不下心来慢慢地描摹,便和画家汪士慎学习水墨写意,随性涂鸦,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画家汪士慎,他很出名吗?我怎么不知道。”十三还没听说过汪士慎的名头,出言询问。
出名,当然出名,“扬州八怪”在后世那是相当出名,但十三福晋在这儿,我自是不能这样说。
“我认为他画得极好,出名是迟早的事。我收藏了几幅他的画,有机会请十三爷鉴赏鉴赏。”
“你要是觉得好,想必错不了。”十三附和道。
“我倒是更喜欢你的诗。”兆佳•雪莹道。
十三福晋话音刚落十三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她的诗!那螃蟹是她画的,那诗可就没准儿了,指不定是谁的。”我不会作诗十三是知道的,我经常拿后世的诗在他面前显摆十三也是知道的,可也不该公开呀,即使是在他老婆面前。
“爷怎么会这么说?四哥亲口说那是钱格格所作。”
我狠狠地瞪了十三一眼,又皮笑肉不笑地对兆佳•雪莹道:“呵呵,十三爷最了解,的确不是我写的,是王爷往我脸上贴金,望福晋别给揭穿就好。”
兆佳•雪莹温婉的笑了笑,“我知道,四哥定是想让皇阿玛多看重你一些。”
看来在旁人眼里,雍郡王对我很不错了。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我只是可惜了那匹好马,这次出巡,我们这些皇子哪个不是攒足了劲儿,赛马射猎那次不是拼得你死我活,只为能向皇阿玛讨得那匹汗血宝马,没成想皇阿玛剑走偏逢赏给了四哥和你。”十三满脸的遗憾,“早知这样我好好动动脑筋写出来的诗也未必比不过你。”
“十三爷的本事我知道,谁让你今晚没发挥好呢。”我幸灾乐祸道,“不就是一匹马吗?你是王爷的好弟弟,他的还不就是你的。”
“说得简单,你怎么能懂一匹好马对我们男人的意义。这种马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古书上记载日行千里,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说它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四哥再大方,也不会给我,有机会我能骑上跑跑就知足了。”
十三的神情无限神往,就像现代人谈论顶级豪车一般,满是倾慕之色。哈哈!也难怪这年头儿马和现代的轿车一样是身份地位财富的象征。有机会我也一定要骑一骑这“汗血宝马”看看是什么感觉。
我看见十三腰上挂着哪支笛子,“十三很久没听你吹笛了,夜阑人静,皓月当空正适合吹笛。来一曲吧。”
“也好。你想听什么?”十三向来大方,说着从腰上解下短笛。
“我不知道你会什么?就吹你最拿手的吧。只要好听就行。”
十三略微想了一下道:“最拿手的,嗯。就吹你熟悉的吧。是你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我知道爷想吹哪首了,我也喜欢这曲子。”
我喜欢的?
十三试了试音,笛声清越而飘渺,刚出来两个音符我就听出来了,《传奇》,果然好听,只是只能说是我曾经喜欢的曲子。现代人听的是流行音乐,不流行了就不喜欢了,我在这里一晃好几年,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流行谁的歌曲?什么风格?王菲大概应该算是过气了吧?我要是现在回去可能会被什么后当成老古董了吧?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
我随着笛声吟唱,有种久违的唱卡拉OK的感觉,十三眼露诧异,这词和曲都是他从小就熟悉的,但是没人告诉过他,它们原本就是一体,我促狭的向他眨眨眼睛,十三了然的继续吹奏。
我越唱越是投入,干脆脱了披风,站起来面向湖中的月亮放声歌唱,完全当旁边目瞪口呆的兆佳•雪莹是浮云。十三十分配合我的大好心情,吹得越发卖力,我一连唱了三遍才罢休。
唱罢,我得意道:“是不是没想到?”
“是。竟然是唱词。”
想当初十三对这首歌词的评价是不伦不类,合不上任何词牌,遣词酌句太过直白,缺乏含蓄之美,这种东西在几百年后大行其道,足见后世连会作诗的人都没有,总之文明倒退。
“曲子竟然可以这样唱?比起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好听多了,今天真是出来着了。”十三福晋的时尚嗅觉果然灵敏,竟然没有把我唱的归入淫词艳曲,可见女人都喜欢这些调调。
“你要是喜欢,就多去找她,她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
“只是格格在太后宫中,我不能随意进宫。”
“没关系,过几日皇阿玛回銮,我就带钱笑回府。”亭外黑暗里有声音,雍郡王上到亭中,这人来得全无声息,走路比猫还轻。
“咦?四哥怎么来了?戏散了?”
“嗯。散了好一会儿,人都回去了,月色正好,我想一个人走走,听到十三弟在此品笛就循声过来。”
他自然而然的坐到我身旁,将我刚才脱掉的披风为我披上肩头,“秋夜露重,这里比不得京城,还是披上的好。”
他一来我就蔫儿了,十分别扭地拢拢披风,“谢王爷。”
他顺手揽上我的腰,轻声道:“你不是要回去睡觉吗,怎么还在这里?”
“这里月色正好,又遇上十三爷和福晋,就不困了。”
“嘻嘻。”十三嘻嘻笑道:“我们来时她在这里都睡了一觉了,当然不困。”
“是吗?”他看看我,“在外面睡觉,着凉可怎么办。”言语之间满是关切,令人心里一暖,便不自主地对他笑了笑。
“四哥要是还想和钱笑赏月,我们就不奉陪了。”十三起身,我也想回去了,刚想说话就听雍郡王道:“也好,我很想再坐会儿。”同时放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我自是不能说什么了。
“那我把灯笼留给四哥吧。”兆佳•雪莹道。
“不用,十三弟妹自己用吧,今晚天气晴好,月光明亮,不用照亮也能看见路。”
十三夫妇也不勉强,携手离去。
十三夫妇走后,亭中又恢复了寂静,他也松开揽在我腰间的手,两人无话,只是静静坐着。好像这几年一直是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相顾无言,我的确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提问我作答进行交流,每次都觉得费心劳神。
半晌,他幽幽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十三弟和十三福晋,两个人也可以这样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