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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七十七:幽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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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及时的倾盆大雨,解了难耐的暑热,坐在短廊下看雨水纷纷砸向屋顶飞檐,立刻溅出朦胧的烟幕,连绵不绝。忍不住将手伸入雨幕,是透心的凉爽,这雨真大,砸在手里还有些疼。
看了半晌的雨,心中只觉乏味烦闷,晴玥想要四处走动走动,可站起身来,扫视一眼望尽的巴掌大的小院,最醒目的不过是那斑驳而紧锁的大门,她又无奈地坐了下去。从来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窄小的院落,就在夹道最深处,难道是专用来幽禁像自己一样的人吗?
“早上烧才退了些,又在这吹风撩水。”青沉星端着碗出来,看到晴玥坐在风口,嗔怪着。
晴玥没有理她,只看着雨柱发呆。
青沉星并不恼,走到跟前说,“趁热把药喝了吧。”
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你这又是何苦,拿体己去换这些喝了也无甚作用的苦水,白白便宜了那些太监、宫女不说,来日有个心黑的去告你一状,也不够你吃。”这种冷言冷语,连日里也说的多了,晴玥只望以青沉星的火爆脾气,早晚要被自己气走。可不料想,她像转了性儿一般,说什么做什么都如拳头打在棉花包上,没有丁点用处。
“喝了它。”青沉星语气温柔,却有不容置疑。
晴玥叹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快立秋了,我已经暗中打点过,厚衣裳、棉被都是有的,你不用担心。”青沉星接过空碗在手里玩转,开心得如过年一般。
困惑地看着对方,晴玥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的了,你在这守着做什么?心里的深仇大恨呢,都不要报了?你父亲的冤屈呢,也不要伸了?”
一番话问得青沉星有些怔愣,是啊,自己在这里陪着做什么呢?为了感念当初她在燕王府曾救过自己?为了她私下放走了燕王的三个儿子,自己失责没有早点察觉她和燕王府暗通款曲?还或者是替朱允炆守着她,即使他痛愤地下旨要将她幽禁至死,可他心里根本放不下。
“你知道吗?燕王反了。”青沉星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晴玥以为自己会很震惊、恐惧,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情绪和青沉星一样平静如水,“你觉得朝廷能镇压住燕王吗?”
青沉星沉思片刻,“我希望能。”
天空如一团浸透了污水的棉被重重压在头顶,晴玥仰头遥望,“你恨我吗?”
“这一朝都摇摇欲坠了,谁还有空去理会上一代的事。”青沉星答非所问,站起身独自进了屋,忽又停下来,“为了保住你的命,魏国公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纵使你活着没趣了,无所谓作践身子,也该想想他。”
***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被幽禁的日子纵是漫长难熬,转眼也已是建文四年。青沉星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给晴玥,如又失了哪座城池,又败了哪些仗,似乎朝廷的实力再强,也快要抵挡不住燕王的步伐了。偶尔也会提起朱高煦,说他比燕王过之而无不及,如何心狠手辣,又如何智勇双全。
晴玥想,青沉星也是很矛盾的。纵是她一心只在朱允炆身上,如今也看得出来,要治国平天下,朱允炆的手腕还是欠了几分狠辣利落。
晴玥也会想象自己的结局,有朝一日这院门被打开,是朱允炆带着她远走高飞,还是朱高煦救她出去。又或者是叛军杀入皇宫,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就是自己身首分家的一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彻底的遗忘在这个角落。待到那些送饭送水的宫女太监或逃或死,很多年后才有人发现这个院子里有一具不知哪朝哪年的尸骨。想到这里,晴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觉得可笑,自己一朝穿越到明朝,结局竟是要活活饿死。
“我夜里出去一趟。”青沉星交代,“你不要吃冷饭。”
“最近出去的勤,外面很多事吧。”晴玥问得有些深意。
青沉星深看了对方一眼,吟吟一笑,摇了摇头,“没有。”
见对方避而不谈,晴玥也没有多问,依旧去发她的呆。如今的日子,除了长坐遥思,似乎也别无他可。就算知道燕王会在今年攻破南京,朱允炆帝位不保,可她迈不出这三寸之地,也做不了任何事情。看着青沉星即将离开的身影,晴玥终忍不住叫住她,“你还记得昔年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要跟着辽王。”
青沉星一愣,思绪翩飞,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有点领悟晴玥话中的深意。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晴玥嫌她总在朱允炆身边。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晴玥又郑重重申一遍,“要跟着辽王,你记着我的话,不管什么时候。”
青沉星没有回答,只走过来拉起晴玥的手,这是她们相识以来,极为难得的亲近。晴玥有些受宠若惊,但随之心里就莫名的沉重起来。相顾无言,青沉星似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晴玥的掌背,“我很快回来。”
夜深露重,晴玥在昏暗的烛光下做着针线。和青沉星朝夕相伴两三年,她不在的时候,还是有些难眠。回想起当初,如果真的只有自己一人被幽禁在这里,说不定此刻已疯痴了一半。或许,青沉星的陪伴也是他授意的,至少是认可的,否则明明是终身幽禁,不许探视,为何青沉星又能出入自如呢?想到这里,晴玥指尖的绣花针,就有些扎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还恨不恨自己当初的背叛。
一阵夜风拂过,窗外的夹竹桃沙沙磨着窗格,晴玥想着明日定要好好整修整修,不然等天再热些,怕是要把廊子挤满了。正想着,门外却起了些动静,晴玥心一惊,沉星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晴玥顿时就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只找到一把不太锋利的剪子握在手里。从前曾听说,有些身健胆大的太监,会在深夜摸进废妃的宫里,晴玥暗自惊怕,莫不是青沉星上下打点的出手,让人惦记上了。亦或是什么忠臣烈士要趁着也深,来了结自己这个叛国谋逆的女子?
想到这里,晴玥只把剪子握得更紧些,悄悄打开房门望了出去。透过院门的门缝,有晃动的光亮和人影,门外巨大的铁链被搅动得叮当作响,仿佛黑白无常正要来拘自己的魂下阎罗殿。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半边,晴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八角描画宫灯先探了进来。随即一个墨绿的一摆一闪就进了院子,定睛一看,晴玥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元公公吗?难道是,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出他的名字,朱允炆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咣当”一声,晴玥手里的剪子应声而落,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元公公惊叫一声,挡在了朱允炆面前。
简陋的屋内,粗劣的蜡烛光闪烁跳跃,还时不时散出一丝呛鼻的青烟。元公公有些看不下去,将窗户打开了些,但是茶水终是没有敢倒,只垂首立在门外。
晴玥请了安跪在朱允炆脚下,低头不语。
“朕没有原谅你!”朱允炆在漫长的沉默中爆发,疾言厉色,“朕只是来……”喉头突然一哽,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下句,他竟真的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晴玥垂头,“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朱允炆嗤笑一声,“既是罪该万死,方才还拿什么剪子,该是不管门外有什么妖魔鬼怪,都以身谢罪罢了。”
晴玥的头垂得更深。
朱允炆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恨又怜,“如今燕王已经打到长江边了,魏国公率军奋力抵抗,以血肉之躯为朕守卫江山。若不是看他这般舍生忘死,朕早都将你凌迟了。”憋了三年的恶气,时至今日才能真正发泄出来,朱允炆是等着这一天,也害怕这一天。
“朕问你。”朱允炆捏住晴玥的下巴抬起来,对上她楚楚可怜的双眼,心就立刻软了三分,可仍是厉色不改,“你是不是一直都是燕王的人,在朕身边就是为了必要之时扶助燕王?你对朕的投怀送抱也都是假的,不过都是为了迷惑朕对不对?”
朱允炆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晴玥痛得开始发抖,可更令她害怕的是朱允炆的眼神,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愤怒和痛苦,像是一匹即将战死的狼王。
“皇上自有明辨,奴婢是戴罪之人,又曾经背叛过皇上,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妄然。”
“你!”朱允炆怒不可遏,甩手将晴玥推了出去,她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就再不做声。看着她这般隐忍,只觉得心里的怒气越烧越旺。他最恨这样的答案,他只希望她告诉自己,她是被胁迫的,她对自己是真心的,这样他或许就可以放下怨恨原谅她。或者,她说她真的就是燕王府的细作,从头至尾不过是作戏,这样自己就能彻底死了心。
可偏偏是这样的答案,真恨不能一刀将她杀了以解心头只恨,却又不能释怀当年她为何不干脆跟着朱高煦远走高飞,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留在宫中。
“你当年不是想以色相迷惑朕吗?”朱允炆一把将晴玥从地上抱起来,“今日就让你把没做完的做完吧!”说着抬脚踢翻桌上的蜡烛,径直往里屋去。
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晴玥的脑子轰得一下就懵了,朱允炆一松手,把她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