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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坍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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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期末考试了,袁园跟我一个考室,座位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考完一门之后那休息的三十分钟她会抱着书坐在我前面那个人的椅子上假模假样地看两眼书,再发脾气似的把书往桌上一扔,“不看了啦!反正每次我看过的内容永远都不会考……何言,我们聊天吧!”
“好。”毕竟两个人消磨这三十分钟比一个人要快很多。
说是聊天,但事实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再说话,说她的网游,说她怎么秒了一个怪,怎么欺负新手,怎么做一个极其变态的任务……
她是个单纯的孩子,除了因未明原因而痴迷网游外,还受了《我的野蛮女友》中全智贤的影响,坚守着“暴力至上”的信条,后来又学了跆拳道,更加彻底地落实着这一信条。
由于她入学早,比这一届的学生基本都小了一岁,所以被她暴力“伺候”过的人都只是笑笑,不计较什么,偶尔提及也只会觉得她单纯可爱。
刘洁也曾无意间说过羡慕袁园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
天真的孩子,纯洁得美好。
数学考试快结束的的时候我无意间望了袁园一眼,她很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东西,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的脸,冰封了一双眼。
天真的孩子也会难过,只是那难过都显得如此天真。
考历史的时候忽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显的震荡,有巨大的轰鸣被一层一层凝固的空气过滤成隐忍的闷哼。
什么东西在心底凿开了一个洞,不安迅速漫延。
吃晚饭的时候电视里在播放新闻“……今天下午15点29分,平穹巷一栋楼房倒塌,造成两人死亡五人重伤……”
平穹巷!
我条件反射地放下碗,“我出去一下。”未等唐应允便兀自去换鞋子。
打开门,看到正欲敲门的沈曜。
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就往平穹巷跑。风在耳边急速喘息,像窒息的鱼,张大了嘴巴,发出呼呼的声音却吸不进空气,整个胸前似要炸裂。
一路上听到人们在议论着平穹巷如何如何。离平穹巷越近,这种声音就越多。
人们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不停地说着那倒塌的房子,掩埋的财产还有死去的人——一对母子。
“……那个小孩的脑袋被掉下来的钢筋压扁啦!脑浆都流出来了!白花花血糊糊的……”
“哇……真恶心……”
“……还有还有,有一个女人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流了一地,到医院都还没断气,医生都不知道怎么给她把肠子装进去……”
“真的吗?然后然后呢?”
“然后?死了呗!”
他们或许并未发现自己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抖——并非他们和死者有仇怨。只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过于平淡——重复的单调生活让他们陷入了一种不易察觉的麻木,只有旁观别人的苦难才唤得醒他们心中泯灭已久的热情。
下午倒塌的房子并不是何妍的绿色坟墓而是另外一栋年代久远的危楼,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危楼的房子如今才倒,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但平穹巷大多数房子都是危楼,风吹雨打的年月硬挺了过来,苟延残喘到如今,自然是脆弱不堪,又受到了如此剧烈的震动,所以在新闻报道之外又有几栋楼倒塌,何妍的绿色坟墓没有幸免于难。像死不瞑目的人,睁大眼睛,高高举起一只手,缓缓倒下,发出绝望的嘶吼……
残存的房子在这一片废墟中显得格外沧桑与荒凉。
绿色坟墓而今真成了坟墓。
歇斯底里的家属对着尸体疯狂呼喊、摇晃,希望可以唤醒一只沉睡的灵魂,但最终却只能绝望而麻木地望着沉寂的睡颜,眼睛通红像是流出了血泪。
已经是年底了,整个城市都在张灯结彩地准备庆祝新年,当然也包括他们。不想一场灾祸突然降临,徒留了这么一个孤单的身影在冬天里瑟瑟发抖。
没有遮风避雨的房子,没有同心同德的亲人,没有家。什么都没有了,教他如何承担一个世界的欢愉与一个家的分崩离析?
但我知道他终将熬过去,熬过这足以一夜白头的伤。待日后再回首时感慨万分,或许那时他早已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孩子,渐渐淡去了一大一小两具日渐模糊的身体,渐渐遗失了一滴似要流下的血泪。
听到有人连连说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可是这能有什么用呢?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与苦乐,不是一句节哀就真的可以节制哀伤,不是一句顺变就真的可以顺应变故的。
沈曜因出来得匆忙而忘记了吉他,我靠在他长年被吉他占据的右肩看着眼下这死别。
“你想哭就哭吧、”
我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何妍被泥土深埋魂归大地终于安息,本应欣喜,何来哀伤?我为什么要哭?
回到家我看到唐在客厅抽烟。袅娜的烟雾徐徐升起,模糊了他的脸,但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带着某一种悲哀的疑问。
“何妍的坟墓塌了……”后半句“你再也不用把钱给那些穷人了”被舌根死死抵住才没有冲出口,集结在喉咙里,让人窒息。
这个男人早就是双亲俱亡妻离子散了,经历了一系列的苦难褪了青涩多了成熟,多了极度让人心痛的颓废气质。那双眼早已是哀如枯井伤如暮钟。我该如何对这样一个孤独的男人陈述者足以伤痛他心却又无济于事的现实?
他爱何妍,他是我父亲啊!
他花了大笔的钱,希望可以填补穷人心中空旷已久的无底洞,期望他们会良心发现不觊觎何妍的财产,却又从不踏入绿色坟墓怕惊扰了往生的魂灵,毕竟是他对不起她的。
然而穷人并非如他所愿,他们心安理得的拿着用一句微不足道的承诺就可以轻易得到的钱,又心安理得地偷窃了何妍的财产,然后他们死了。
他们是何妍的陪葬品,我很早以前就说过的。
我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轻轻地笑着,仿佛听到了液体滴在地上的声音。
“啪!”
那个冬天在记忆中变得格外阴冷,流一滴眼泪,就是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