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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 ...

  •   正德十四年十二月,冬日极寒,朔风呼啸,飞琼碎玉。

      鄱阳湖上一场水站,漫天红色的火光直逼云天,仿若要把这琼霄烧出洞来。

      宁王朱宸濠,反逆伏诛,除。反贼余孽,皆解回京师。

      正德十六年三月初七

      小宁王朱逸彬于大殿上畏罪自刎,除。

      寝宫内八展长明灯烁烁闪闪,将那昏黄透入帐内,映衬着落霞繁华的织锦,满目皆是诡异的殷红夹鹅黄,灼人的视线。
      朱逸彬挣扎着睁开眼皮,尽力拿眼往下瞟,见得明黄描龙的锦被子,此刻他正躺在龙床上无疑。下一秒,他的目光便在殿内环绕着搜寻,直到望见了皇帝,方才停住,极力用强,要支撑着坐起来。
      “别—”一双手扶住了他,制止道说。那双手修长而白净,透得可见手背上的青筋,犹如雪原苍流。皇帝见他醒了,原本紧抿的嘴唇终于勾起一点弯,似喜丝笑,瞬间便有温热的泪水泛在眼眶内,只是打转,却不出来。
      朱逸彬心头一动,问出地第一句话,竟是:“皇上,你还好吗?”

      皇帝不说话,只是痴怔地看着他,手指颤抖着触摸上朱安彬脖子上的那道惊心动魄的抹痕,他一点一点轻轻拂拭着,好像傻气的以为,只要这样擦,这样抹,这疤痕这印迹就能如污渍般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所有的安虞。
      皇帝触得他伤口处有些吃痛,不自觉地身子向后避缩了一下。

      “小皇叔—”皇帝的手指迟疑住,整个人都定了下来。
      “皇上,为何要救罪臣?”其实他问之前,早就清楚答案,却还是要问,而且问得这么身分。越不忍,便越要做无情。
      皇帝忽然就开怀笑了,俊容欣慰:“当日大殿上的其他人,朕都安排好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伏法,这寝宫旁人不敢擅自进来,除了朕,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令皇上枉费苦心了。”他冷冰冰打断了皇帝,没有一丝礼貌,也没有一丝领情:“臣只求一死。”
      皇帝猛地怔住,他没有料到小宁王会这么说,泪水终是不可控地滚落,双行浸湿龙袍,衬得那身黄更加显眼:“你答应过朕,以后也要说‘此生不悔’,说一辈子……”他喃喃自语,将所有的心底话全堆积出来,凝噎中不成言语,也尊卑君臣也忘了:“你答应我说过‘好’字……”
      朱逸彬终是不忍,一时间心闸大开,数年隐忍不再止乎于礼,滞乎于权,他身子前倾,张开宽厚的臂膀,一把用力将皇帝揽入怀中,罩上只属于他的气息。
      这么多年,居然在这一秒,第一次感受到安宁和静好。

      他看着皇帝,皇帝也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中缱绻万千,情意皆是难以制止。朱逸彬忽然觉得他是谁,在哪里,以后会怎样,都不重要了,只有怀中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忽觉朗月清风,便是再也没有诸般顾忌,去她娘豺狼虎豹的朝堂,去她娘波诡云谲的社稷。

      朱逸彬多年压抑的心,一下子全舒展开来,迥然相异的微妙感觉。

      皇帝喊了一声,回头看着他,紧锁着眉头,眼中流露出的却是笑逐颜开,皇帝觉得好像要死了,但若能如此死,他也是甘愿的。
      小宁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懊恼,他做惯了尔虞我诈,过惯了刀头舔血,方才真情流露,一时间没注意用了战场上的力气,现在悟了,便注意起来,颠倒缠绵,自是柔情万千。他停住了动作,仔仔细细看眼前的男人,悠悠似有感怀:“皇上,那一年我初次从封地来京,那么多世子,你独独只拉着我叫‘小皇叔’,物议沸腾,你却笑得那般自在……”

      “其实小皇叔,你不是一直也笑得自然吗?”皇帝目光中几许迷离,几许灼灼,还有几许的似幻似真:“记得那时,你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直来直去,泾渭分明……”
      他蹙眉假意生气,调笑着反驳道:“我何曾有过这种时候?”
      “那只是你不自知罢了。”皇帝将双臂交叉,下巴搁在其上,发鬓微松,愈发显得玉砌一般:“你眼中其实分明……”
      原来竟是他不自知,他见着皇帝,早已每次都流露着真实的爱恨。
      所幸这爱恨恩怨纠缠二十载,此时只此一刻。

      朱逸彬随手捋起皇帝的青丝,宠爱地看着,做一个鬼脸,终也还了少年的本来面目。宫灯摇曳下,皇帝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就跟他心头常常想起的一样。可这面容,却渐渐低垂暗淡了下去,朱逸彬觉得心怦怦乱慌,一刹那心里猜测了成千上万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抓得住。他关切地问了出来:“皇上,你怎么了?”
      皇帝眉若远山,眼罩烟雨,像极了江南,幽幽叹道:“我突然想起来汉哀帝同董贤,陈文帝同韩子高……”
      朱逸彬心里越发慌了,慌得有些发凉,连声音也冷了下来:“皇上是想起了‘佞= =幸’二字?”

      “不,不!”皇帝见他误解了,慌乱欲起身解释,才恍然想起还在山下:“不是,只是觉得,世人何故要那样异议……”
      “要臣说,这是世人说错了!他们同这普天下万万千红尘中人一样,皆是爱嗔贪痴,有何差异?”朱逸彬面色冷峻,神情坚定,字字铿锵有力,好似铁打刚锤一般:“他们只不过,喜欢着喜欢的人。”
      “小皇叔……”皇帝心结已了,喜极而泣,也终究放开:“阿彬……”
      “厚照……”他叫了他,他便应他。笑语檀檀,纱飘渺,枕簟凉,点绛唇,而后醉花阴。只是他的动作每一下都万分温柔,他舍不得,他的心,会比他更疼。

      “阿彬,你此刻不是触到了龙袍了吗?”皇帝咬着牙齿,下唇下一排小石子般的齿印。
      朱逸彬听皇帝一说,不由愣住。他低头往身下看去,不由得瞬间泪眼模糊:黄袍加身。
      原来还有这种方式,也可以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不需取舍,不需两难。

      只用相爱,不用相杀。
      互相做着对方的救赎,踩踏下一切刻骨铭心,共同站在天下的至高之处。
      此刻,腥风血雨的江山绵延万里,终是离了他们远去,五湖四海再无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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