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之城》季京

2、第 2 章

　　宁静拿着简历站在太阳底下车来人往的大街上，风从老远的地方吹过来，让她一下子有了诗人般矫情的情绪。她想起来过去听过的一句很有趣的宣言，叫做为了不消失而游手好闲活着。
　　她理了理自己的简历，又再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身的职业装，心想OK可以了，大步一迈，踩着黑色小高跟儿就走进了旁边一栋高级写字楼。
　　程诺留下来的那一大笔遗产她本来是打算要捐给希望工程的，可是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个声音来：这钱不能动，不然程诺回来了吃什么喝什么啊？宁静低头走进人潮涌动的电梯，借着简历掩饰自己莫名发笑的傻脸，以避免自己被旁人群观的丢人场面。她想我八成是疯了呢，到现在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过人们不是常说有备无患来着么？备就备着吧，了不起等我死了再捐也一样。
　　负责面试的是一个冷了吧唧的中年男人，长的不好看也不难看，凑合。两条眉毛中间插一个“川”字，一看就是产年累月经久不息的坚定类型，不是因为负责面试特地端出来的冷架子。
　　“才二十二，刚大学毕业吧？”川字男没有抬头，眉毛中间那个川字却是多了一笔。
　　“是的，去年刚毕业。”宁静笑的很有淑女范儿地回答，十指交叉平放在大腿上。
　　川字男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你应该知道现在企业大都不招实习生的。”
　　“我在大学期间就有过两年实习经验了，简历上面有写。”宁静只讲了有经验，却没把江都搬出来。一来怕没人信，二来显得她这个新人有点儿显摆反而不讨好。“现在的企业大部分不喜欢用新人，又培训又指导，临了终于能创造点儿价值了又怕到时要跳槽，是不容易。不过这年头后浪推前浪的，什么老手都是从新人来的，没谁一出生就带着十年八年经验的不是？您何不一试？指不定我这‘新人’就有点儿潜力呢。”宁静一看川字男那冷脸就知道希望不大，索性敞开来讲。她是没所谓，大不了换一家。再没出息点儿让哥哥照顾照顾，在哪儿不是工作？
　　“我们这是企业不是实验室。”果不其然，川字男跟上一句就不客气。
　　“那是那是，我们也不是小白老鼠啊。”宁静正经八百地表示赞同。她站起来，笑笑地弯腰敬了个礼。“多谢指教，告辞。”她看上去非常平静，一点儿没有被人奚落的委屈跟愤懑。
　　吴百川在后边打量着宁静，扣了扣桌子。“等一下。”
　　宁静手刚碰着门把手，一听后边儿叫她，心里暗爽了一下。有戏。
　　“您还有什么事儿？”
　　“明天来报道吧。试用期三周。正式录用后底薪二千五。至于其他看你以后表现。”
　　吴百川仔细打量着宁静的表情，乌黑的眼睛里有种阅人无数的老练跟城府劲儿。一般年轻人心大，在听到二千五的时候八成要表现的不满意。如果宁静这时候皱一下眉头，他就不会让她通过试用期。没远见没耐力，说到底做不了实事。
　　宁静看着吴百川，转身摆了个正姿，然后半弯腰敬了个礼。“谢谢，我不会辜负公司期望的。”
　　吴百川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看上去竟像是笑了。“行，我看好你。”

　　长这么大，真的是完全靠自己找到工作还真的是第一次。以前在江都旗下实习的时候多多少少总觉得是靠了点程诺的关系。虽然面试那会儿还不算认识，也没少被面试官刁难，但那时候其实抱着挺重玩心去的，总觉得不算真的工作过。
　　宁静站在大街上抬头望天，心底突如其来地一阵一阵泛着寒潮。
　　“诶？那人谁啊？那么大排场。”
　　“不会吧静儿？那是咱们学校最大的赞助商，江都企业老董。”同宿舍的小何眉飞色舞的，两眼放光地瞧着不远处被校高层领导和豪车相机包围着的程诺。“你连这都不知道，快退化成原始人了吧你。”
　　“长的挺好，年纪轻轻怎么就成老董了呢？”宁静皱眉头，她对董事长这个职称有种特别的厌恶情绪，觉得那都是些光顶没毛的秃子半老头儿。挺着大肚子，油光满面，外面小蜜成群，弃家中糟糠不顾。
　　“人家年轻有为呗，而且听说挺洁身自好的，至今单身，整体形象不是一般的光辉。”
　　“得了吧，就他那三步之内生人勿近的架子指不定傲成什么样，不是找不着对象八成就是那什么。”宁静翻眼，心里顶死了对程诺没好印象。
　　“行了，你那纯属有色眼镜，我怎么从没见你那么说过你哥啊？”
　　“我哥不一样！”宁静当即半火地吼了回去，嗓门不小，估计程诺那边听到了。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当时的感觉说不上来，宁静只觉得何程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心跳是加重了一拍，整个人轻飘飘的。
　　“一见钟情了呗！我都说我是老天专门派来降你的不是？”
　　后来宁静和程诺说起过当时的感觉，程诺脸不红心不跳，大大的自满了一回。
　　“少来！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信你当时对我就没感觉。”
　　当时的阳光很温暖，晒出一种飘飘飘飘然的浪漫感觉。别墅的阳台很大，放着一张宽敞的太妃椅。程诺打横靠在上面，右手支着头，左手把宁静拦在怀里。程诺不回答也不出声，宁静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回头瞪他。可是一回头就正对上程诺英俊深刻的眉眼。宁静心跳猛然加重了一拍，同那天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而整个世界消失了声音，却开始轰鸣着海啸一样，强烈而浩瀚的回音。
　　“我爱你。”
　　“我不相信命运。”
　　“可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相信我们的爱是天赐的。”
　　然后他低头吻了宁静，整个世界都仿佛腾空了……
　　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感从心脏中爆发出来，以前因为程诺而悸动过的地方现在难过的无法形容。
　　宁静看着面前呼啸来往的车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那些来去匆匆的影子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让她想迈动脚步冲进去。冲进去一切就到头来，冲进去说不定就能见到程诺了，冲进去就再没烦恼也不会觉得心痛难受了。
　　可是这样做不对！宁静心里想。爸妈刚刚还发过信息问她吃饭没有要注意身体，哥哥还在一边看文件一边看窗外猜测她现在在干什么。她怎么着也不能这么做。
　　对，站在安全距离内避开那些汽车才对。或者应该招辆车让它送自己回家。应该打个电话给爸妈汇报一下自己找着工作了，可不是过去那条小米虫了。对，我还有家人等着我呢，应该留在他们身边才对……
　　宁静低着头恍恍惚惚地想，脚步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路中央迈出去。
　　对，不能不声不响就走，太对不起家里人了……
　　眼泪啪的一声掉下来，宁静看不见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人越发的往路中央靠近。
　　程诺，你现在在哪儿呢？给我指个方向，要是我去了找不着你可怎么办啊？……
　　宁静吸了口气闭上眼，灵魂已经飞出去很远，向着遥远的云端之间追寻程诺而去。
　　人在死之前是要想很多东西的，身前身后的，有点没的，虚的实的，但是一下定决心就是什么都不顾的。
　　宁静睁开泪汪汪的一双眼，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
　　——爸妈，哥，你们原谅不乖的静静吧！
　　宁静闭上眼，头一低就冲往车流中央。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切都是恍惚的虚像。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前世的记忆一样苍老又渺茫。在听到程诺死讯的一刹那宁静就觉得自己已然苍老，把人世的一切都看的透透的了。活着只是个虚假的形式，用来安慰身边的人。可是却没有人能安慰自己早已破烂透了的心。因为它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