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韩有希

1、第 1 章

　　亲爱的默：

　　展信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正在飞向[消隐]的飞机上吧，这是我第三次坐飞机，朝着一个远离你的方向飞去，无法回头。

　　看到这里你大概会笑的吧，一个比夏天里的蝉还要烦人的家伙终于彻底远去了吧？不，其实，我知道你会难过的，因为丢失了的记忆，和唯一掌握这记忆的人，都一起逃往远方了。
　　默，沈嘉默，看信的时候，请不要尝试回忆，那样脑袋会痛。
　　妈妈告诉过我，如果无法看到前面，就只能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时光推回过去。
　　亲爱的默，[B]我不想你回到我不认识的那个过去，也不希望你停留在这个不认识我的现在，我愿意你能早一点走进爱着我的未来[/B]。
　　因为我小小的自私的心一直爱着你。
　　我最爱的默。

　　在医院里你一直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恩，什么样的呢？一个月以来我一直用玩笑的口气回答你这个问题，真的很对不起，你是那么的认真。然而我却无法同样的认真，我害怕已经忘记我的你看出来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不给喜欢的人添任何的负担——这也是我韩有希做人的小小原则。
　　不过，这个时候，在这张纯粹的信纸上，我来告诉你，我深爱的人，是什么样的吧？
　　你看镜子里，有一张年轻而俊秀的脸，你的智慧都写在眼睛里呢——说起来，你是唯一没有正式加入我们侦探俱乐部但却被全体成员承认的“非官方”人士呢。我的默呢，声音是和外貌不相符的低音呢，看起来好象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样子，但是一旦遇到诸如侦探、棒球、游戏或者电影等感兴趣的话题便会格外兴奋话也很多，语速也快得让人无法打断。温柔，体贴，细致，这些女孩子们永远都很喜欢的优点你都有呢，还有那些从指尖嘴角泛滥出来的小幽默。
　　我这样说可以么，和现在的你，没有什么区别吧。
　　你看，记忆可以丢失，但与生俱来的天性，是不分时间场合都保持一致的。
　　所以，爱你的人们都一直还爱着你。

　　亲爱的默，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其实我不喜欢熬夜的，以前熬夜都是为了在网络上见俱乐部里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夜游人”。熬夜之后第二天我便注定没有什么精神，上课也会恍惚，走在楼梯上就会跌倒，还会撞到人。
　　你都不记得了吧，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从图书馆的楼梯上摔倒后滚作一团来着。你当时说了什么？“我的GBA……我马上就解决了第三个案件了……”说完后就那么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继续进行那款名为《逆转裁判》的游戏。可笑吧，还是高中生的你。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也很可笑，居然陪着你坐下看你玩起游戏来。我们两个就那么坐在那里一下午，连课也没有上。
　　我们还聊起各自喜欢的侦探，在说到横沟正史笔下的金田一耕助我们都小小地热血沸腾了一下。现在我说起来这个我会难过，你还记得那些侦探和小说，却不记得和你一起喜欢他们的我。可是陪你看书的时候我都不敢哭，害怕被你遗忘，害怕你会难过，也害怕你没有任何感觉。
　　就和这些小说一样，哗啦哗啦书页合起来，我们的故事就完结了。
　　那样，我会比听闻你车祸得知你失忆还难过。
　　最终，怀着这样古怪心情的我在这个午夜里没有上网也没有看小说，而是选择给你写一封信，写一些有的没的。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记住。

　　你看到旁边的墨水点了么……哎呀真不好意思呢，我乱七八糟的作风都一直没有改变呢。把钢笔水滴到信纸上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连不好意思都来不及了呢。
　　记得以前——我又用“记得”这个词汇了——你看到我把社团活动室里书架碰倒的时候都不会帮忙，反倒是在一旁感慨我的“龙卷风效应”，然后从地上的书里捡走一两本坐在一边看。但是当我从医务室包伤口回来的时候，书架和书总是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而你则带着张自立最宝贵的原版小说不知道逃逸到什么地方去了。
　　或许还有那么些时候，你顺着学校的后墙翻出去，而我站在街边的水果摊边，咬着个苹果瞪着从天而降的你。默，你的小聪明都用在怎样从学校里出去快一点或怎样从墙头跳下来安全系数大一点这样的地方了么？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就约定了以后一起翻墙出来买水果补充Vc。并且为这个小秘密而自鸣得意。虽然每一次爬墙都是你拉着我才勉强办得到。
　　默，你的动作总是比我快，比我灵巧，翻墙是，爬楼梯是，玩游戏是，收拾房间也是。所以我很喜欢看你瘦瘦的背影迅速地来回运动，虽然这样三心二意会让我自己造成更大的麻烦。
　　也许你会觉得难受，因为现在的你无法跑得那么快，无法做到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情。亲爱的，没关系的，你会发现，慢慢行走也是另一种生活，而且，我觉得，你撑着拐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帮助你，像你过去为我所做的一样。
　　去默默爱你。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长大就是要学着慢慢遗忘。
　　多好，你一下子就长大了，因为你把快乐的不快乐的都忘记了。
　　讨厌，你一下子就长大了，而把快乐的不快乐的都留给我来承受。
　　好想抓住你的衣角，不让那个过去的你远走，把现在的你留下，让以后的你提前到来。
　　默，我很贪心吧？我很贪心的。
　　我把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的票据收藏起来，我把我们共同用过的书签收藏起来，我把我们的照片、我们的留言、我们的短信都收藏起来，我贪心地妄图把所有属于我们的时光都留下来，希望将来有一天一起回忆的时候，老头子的你可以对老太婆的我说：“我曾经多么的爱你。”
　　可是，贪心的我，还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因为，默，你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B]“你是谁？”[/B]

　　“你是谁？”
　　多可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或者是一起爱金田一的书友，或者是老是麻烦重重的问题少女，或者是这个，或者是那个……或者的东西太多了，我只能愣在那里，带着傻瓜般凝固的笑容，无法控制眼泪的涌出。
　　“你是谁？”
　　默，你把我忘了，你把自己忘了，你把许多都忘了。
　　但是我还记得，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多辛苦，多苍白，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过去的记忆是否真实。
　　或者说，我们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

　　可是，可是，可是，你还是会在饮水机前给我取一杯热水，点餐的时候替我嘱咐不要辣椒，走路的时候不自主地走到我左边，在我快要跌倒的时候用你的右手拉我的左手。
　　这些，是深刻在你心中的行为么？
　　即使什么都忘记了，那些潜意识也不可能随便消失么？
　　亲爱的默，你也会难过吧，想不起曾经那么爱的人的感觉。我看到了，你一个人在天台上哭。
　　虽然天空万里无云。可是我的世界，满满都是你的雨水。

　　所以，当母亲说留学的手续都办妥当的时候，我决定了要离开。
　　离开我爱的你。
　　恩惠说为了你和我都好，希望我能编个故事来告诉你我同你之间只是纯粹的友情。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是，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许多。我宁愿自己是说出真相的那一个。
　　我是爱你的，所以我要离开你。
　　我是爱你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想我。
　　我是爱你的，所以我祈祷上天让你不要忘记我。
　　我是爱你的。

　　默，我把这封信留在了你的枕头旁，希望你能看到它。可是，却又害怕你看到它，因为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去”，是我不希望你执着的东西。心理学家都说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执着于一些有的没的结果无以自拔。
　　你看你看，你看我还在信的末尾画了我最擅长的笑脸的自画像，因为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我希望你也要快乐。
　　不要想，不要念，不要记得，也不要忘记。
　　我自己的话写得有些矛盾，可是我觉得如果是默的话，就会懂。
　　是吧？是的吧。

　　那么，再见吧，我亲爱的默。
　　希望有一天，你的身体恢复以后，顺着学校的后墙翻出去，还可以看到我站在街边的水果摊咬着苹果瞪着你。
　　不许问“你是谁”。
　　绝对，不许问。

　　BY 韩有希
　　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