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33、3-11 关外

　　图亚没能当上雇佣兵。

　　如愿入选的阿江偷偷告诉雷：“他从马上掉下来了。”

　　图亚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就连哥哥东尔想要安慰他，也被他甩开了胳膊。

　　“你呢？当上重甲兵没？”蒙尔古问东尔。

　　东尔看看弟弟，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当上了。那个将官一眼就挑中了我，还说要带我去玉门关。”

　　“哟，玉门关啊！关外可就是狄国了。”阿江道，“听说那个狄国可是不毛之地，走上几天几夜都不一定能看到一个人呢。”

　　“瞎说！”图亚忍不住扭头白了阿江一眼，“那边是草原，看不到树倒是有可能，怎么可能看不到人？！而且我听说，狄国都城的大街比这条街还宽呢，能同时并排跑六匹马！”

　　此时他们正走在大周国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隔着雷，阿江也白了图亚一眼，不服地道：“这么说，你去过关外？”

　　图亚一窒，又愤愤地扭过头去。

　　雷笑着劝解：“不当雇佣兵也没什么。”

　　“对你当然没什么，”图亚气呼呼地道，“反正你也没有家人要养！”

　　此话一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不安地瞥了雷一眼。

　　一旁，东尔和阿江也都用责备的目光瞪着他，走在后面的蒙尔古干脆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我……”图亚捂着脑袋嗫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雷摇头笑道：“没关系。我确实没有家累。不过，我想我找到了一种……”他忽然一顿，扭头看向马路对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图亚他们也都不约而同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就只听雷继续又道：“一种不需要卖命就能养家的方法。”

　　“哦？什么方法？”蒙尔古收回目光，好奇地问。

　　“唔……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等回了客栈我再向你们详细解释。”

　　这么说着时，雷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街道，以至于连最迟钝的东尔都看了出来。

　　“你在找什么吗？”东尔问。

　　雷摇摇头，没有回答，却忽然一转身，向街道对面走去。

　　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车来车往。和军队里的千军万马不同，这些来来往往的车马毫无秩序可言，甚至，这种混乱场面还让蒙尔古联想起两军阵前厮杀得最激烈的那个时刻。因此，他谨慎地选择走在街道最里侧，远离那些鲁莽的驾车人。

　　而当他看到雷竟然毫无顾忌地冲进车水马龙之中时，不由大吃一惊。

　　“喂……”

　　他想要阻拦，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以大无畏的精神冲进那片“修罗场”。

　　图亚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像个飘忽的幽灵一样，在来来往往的车马间从容穿行，甚至有好几次，那些车马都是以毫厘之差擦着他的前胸或后背呼啸而过，只要雷稍稍快那么一拍，或者慢那么半拍，后果就不堪设想……等雷安然走到对面的店铺门前时，图亚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臭小子！”只听蒙尔古高声大骂道：“不要命啦！”

　　山人作战虽然勇猛，可对付这种都市里的车水马龙却是毫无经验。几个人小心翼翼、且无比艰难地穿过那些在街道上横行的车马，终于安全到达另一边时，每个人的脊背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而这时，雷早已经不声不响地钻进那家引起他注意的店铺里去了。

　　“臭小子！”

　　蒙尔古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抬头看时，只见这家店的门楣上高挂着一块篇，篇上写着“典藏阁”三个大字。在店门旁，还贴着一张红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关门歇业、清仓甩卖。

　　几个青年当中，只有图亚认识的字较多，不禁问蒙尔古：“这个‘典藏阁’是干什么的？”

　　蒙尔古一翻眼，“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带头走进店里。

　　和又热又吵的大街形成强烈的对比的是，典藏阁里又阴又冷，而且空旷。

　　诺大的店堂里，就只有一个老头儿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后面望着街面发呆。见有人进来，那老头抬眼看了看，见是几个衣着朴素的山人，便又无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显然，这家店真是要关门歇业了，店里陈列的商品大部分都已经被清空，就只有柜台旁的一个博古架上还放着几件卖相不怎么好的物品。

　　图亚瞅瞅那些看上去灰扑扑的东西，不禁做了个鬼脸。阿江更是心直口快地问道：“这是家什么店啊？怎么都是些破锅破碗？这也能拿来卖钱？”

　　雷正站在博古架前打量着一只铜鼎，听到阿江的话，不禁“扑哧”一笑。

　　那老头儿则不屑地一翻眼，把头扭过另一边，假装打瞌睡。

　　蒙尔古几步冲到雷的面前，余怒未消地喝骂道：“你个臭小子，想找死啊！还是这里有小妞儿等着勾你的魂？！”

　　雷拨开蒙尔古指上自己鼻尖的手指，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蒙尔古不禁为之气结。

　　雷又是微微一笑，转向阿江，道：“这可不是什么破锅破碗。就拿这只鼎来说，”他指着那只小鼎，“它可是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物件。别看它不起眼，你当十年的雇佣兵都未必能买得起它。”

　　趴在柜台后的老头儿忽然直起腰来。

　　雷似乎没发现那老头的动静，对阿江他们几个又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战国时期的东西。”他指着鼎足给他们看，“你们看，这应该是当年楚国的旧物，楚人好以虎首装饰鼎足……”

　　那老头儿霍地站起身，绕过柜台向他们走去。阿江和图亚都警惕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只有雷像是毫无所觉，仍然弯腰查看着那只鼎。

　　“这里有个铭文，看上去好象是个地名……”雷一边打量一边喃喃自语，“圪……台……是圪台！”他直起腰笑道：“要是我没认错，这应该是当年楚王为纪念圪台战役而铸的那只小鼎。听说后来越国灭了楚国后，这只鼎就被越王所收藏……”

　　他的话音未落，就只听身后响起一声赞叹。

　　“小哥好眼力！”

　　众人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老头儿。

　　“没想到小哥年纪轻轻竟然会有如此造诣，只一眼就认出了这只鼎的来历。”那老头儿走到近前，把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小哥应该不是山人吧？”

　　“谁说的？！”阿江瞪起眼，“山人就不该认识这东西吗？！”

　　老头赶紧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这位小哥您误会了……”

　　一旁，图亚则好奇地问：“这么说，他全都说对了？”

　　“确实，”那老头笑道：“正如这位小哥所言，这只鼎确实就是圪台鼎。”望着那只鼎，他似乎感慨良多，“想当年越国抢得这只鼎时，大概没想到他们也会有今天。”

　　“老丈，您是……？”雷上前一步，礼貌地问道。

　　“我呀，是这个店里的朝奉，”老头苦笑了一下，“不过也做不了几天了。”

　　“这店，是要关吗？”雷问。

　　向来沉静内敛的雷竟然也会变得如阿江那般好奇，图亚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

　　老朝奉叹道：“不瞒小哥，这店就要关门歇业了。”

　　“为什么？”雷道，“我听说这家店才开了一两年而已，而且生意一直都不错，怎么突然就不做了？多可惜。”

　　这一回，连蒙尔古也斜睨了他一眼。

　　老朝奉叹道：“确实是这样。只是我们东家……”他又叹了口气，“小哥你有所不知，我们东家原不是我们周国人，他是越国人。当年吴国灭了越国后，东家带着家眷逃到我们上京，后来为生活所迫，才不得已开了这么家店子，卖的也都是他的家传之物。如今这家传之物也卖得差不多了，这个店子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

　　“哦？”蒙尔古斜眼看看雷，突然插嘴道：“你的东家姓什么？”

　　“姓施。当年……”

　　“不姓田？”蒙尔古打断他。

　　“不，不姓田，姓施。”老头笑道，“当年我们东家在越国时也是做大官的。我听说，吴王想要拉拢他，他不干，这才连夜从越州城里逃了出来……”

　　“哼，”图亚小声嘀咕道：“连夜出逃还能带着家传宝贝，看来也不怎么匆忙嘛。”

　　他哥哥东尔推了他一把，扭头看看老头。

　　老朝奉正兴致勃勃地向蒙尔古和雷吹嘘着他的东家，并没听到图亚的讥讽。

　　“我们东家是春明先生的得意门生，我们主上和郑王听说了他的贤名后，都想邀请他去做官，可我们东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又怕这两位大王怪罪，加上生意也越来越难做，所以才决定收了生意，从此隐退山林。”

　　雷的眉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笑道：“这样的话，您老不就失业了？”

　　老朝奉笑道：“要说我们东家是个好人呢！他可替我们这些下人着想了，临走之前还替小老儿在城外买了一小块地，说是给我养老的。唉，”他环顾一下四周，“我现在唯一能报答他的，也就是替他把这店里扫尾的事情全都处理好。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我也学着我们东家，去做个悠闲的田舍翁。”

　　“这么说，你们东家已经不在这上京城里了？”雷问。

　　“是啊，”老头掐着手指盘算了一下，道：“这会儿十有八九该到玉门关了吧。我们东家说，已经看腻了关内风光，想要去见识一下关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什么样的景象。”

　　从典藏阁出来，阿江笑道：“没想到你还认识古董。”

　　“不，我不认识，”雷摇摇头，“我只是认识那只鼎。”

　　他平视着前方，渐合的暮色中，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显得格外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