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在心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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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也忘不了清晨阳光中的她，以及那个最后的夜晚，他们坐在密歇根湖岸边，她的容颜倒映在水中，一颗星点缀在她发间。
他最初遇见她，是在西北大学的校园。他来是为了与校方讨论一笔合作研究的捐款，早起沿着湖边的山崖散步，突发奇想决定试试多年攀岩磨练出的身手，而她刚巧路过，以为他是不慎落崖，不假思索地扑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全没想到如果他是真的遇险、她此举只会把自己也卷入险境。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明亮的灰，初升朝阳的火焰在其中闪烁——却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手，任她“帮”他爬回崖顶，隐瞒了真相。
他推迟了当天所有的安排，只为能让她带他走遍校园。味道焦糊的咖啡、粗制滥造的三明治、甜得可怕的冰激凌，他一概甘之如饴，平生第一次发现这些东西其实别有风味。然而入夜，他从湖岸边归来，与她恋恋不舍地互道晚安、切断通话，却不由得久久伫立在窗边，呆望平静无波的湖面。
她或许对他是何人毫无概念，他却心如明镜：他和她，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他的家在地球的另一面，他的姓氏就是庞大财富与权力的代表。德•弗朗家族涉猎十几个行业，其中对珠宝加工和制药更是拥有几近统治的地位；她则只是专攻哲学史的博士研究生，背景平平，前途不明。
第二天他逃也似地离开，不告而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她轻易抛在身后。不过是个意外，他对自己说。很快他就会飞过半个地球，重返过去觥筹交错美女如云的生活，那一天不久就会变作万千美好回忆中的一个，偶尔才会从记忆的长河里浮现。
可是他错了。这世上无数人枉自为健忘所苦，他却发现，忘记是种不可企及的奢侈。
他终于忍不住又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可是话线的那一端却不再有人接听，只余“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停止使用”那礼貌而平板的录音。
“博蒙特小姐搬走了，”他辗转联系到了她的住处，公寓楼的管理员却这样告诉他，“结清了房租，没留邮件转寄地址。”
他突然发现，没有了她，那个城市也魅力不再。当他又一次途径那座风之城，他于夜半时分从客机的头等舱里俯瞰大地上那片貌似没有边际的璀璨灯火，过去他觉得那景象有种叫人心醉神驰的美，现在却觉得它冰冷无情，如同亿万光年外无时无刻不在诞生消亡的浩渺繁星。
那一刻他下了决心。他再不要回到那个没有她的城市，哪怕只是作为匆匆而过的旅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没法静心去做任何事。因为不管她在做什么，总会莫名其妙神游物外，脑海里来去盘旋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他销声匿迹，甚至吝啬一句“再见”？
又或许，其实她不想知道理由。有的时候，存在一个理由比完全没有理由更加令人精疲力尽。
她选择洛伊德•费林格医生来做心理咨询，纯属偶然。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再一次次走神，一夜夜无眠，但她也不想活在一次邂逅的阴影里——那样做的话，任谁都会嘲笑是毫无疑问的愚蠢。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恐怕我能说的，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安慰。
我并没要求安慰，她反射性地否认，完全忘记了她面前的人是什么职业。我为什么需要安慰呢？
而他望着她，浅灰的眼瞳中浮起了理解和另一种感情……他后来称之为爱，她却始终称之怜悯。
您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mademoiselle？难道那位幸运的人不正是我的弟弟？啊，您不知道……这其实不能怪您。艾洛伊德•德•弗朗是我的弟弟。我们写在护照上的姓氏不同，那只是因为我选择了一种远离我们家族显赫背景的生活方式。
他为她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差异，详细而耐心。末了，他看着她诚挚感叹。
唉，mademoiselle，这么一来，来自我的任何安慰，你只怕都会看作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难道不是吗？她针锋相对，靠着仅存的一点点骄傲强咽下了苦涩与泪水。
Mademoiselle，我知道我的弟弟爱你。他离开你，不是为了感情，而是因为理智。“Plaisir d'amour ne dure qu'un moment, chagrin d'amour dure toute la vie.”[1]爱情的快乐只是片刻，痛苦却是一生。
她起身离去，未留一言。
“安吉莉娜，原谅我。”
此刻在洛杉矶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店里，他找到了她。她瞪着他，像是不能相信眼中所见；而他匆忙又笨拙地伸出手，替她擦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Ne pleure pas……别哭。”
而眼望这一幕，洛伊德•费林格医生轻声笑了：“L'absence diminue les médiocres passions et augmente les grandes, comme le vent éteint les bougies et allume le feu.‘分离令寻常热情消弭，却令刻骨真爱更深；正如风可熄灭蜡烛，却也能点燃火焰。’”
“各位，我是洛城警局的雷兰德•格林尼警探。”
随着这带着明显英国口音的语声，又一个金发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青年走了进来。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这位小姐万里迢迢赶来，我想我们不该让她等待。”
看清了他身后那金发姑娘的容颜，有那么一个瞬间，历来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的医生也像是石化了。四目相对了一刻，是她先开了口，还抢在他之前：“我做了决定：你爱的世界，我也想去看看。”
而他怔了怔，接着就绽开了连最灿烂的焰火也不能匹敌的明亮笑颜。
“Après mon monde va être complet.”[2]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