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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二才子中式同榜 ...

  •   几天后,弘昼弯腰曲背进了养心殿,进门就陪笑道:“臣给皇上请安……也来请罪。”

      乾隆手边是一大叠殿试的卷子,正逐份拿着比较,正眼也不瞧弘昼一瞧,口里道:“你有何罪?朕倒不明白了。”

      讽刺的语气十足,弘昼咽了口唾沫,陪笑道:“是我的不是了!皇上好歹看着亲兄弟的份儿上,别再给臣脸子瞧了。”

      乾隆无奈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卷子,微哂道:“瞧你说的话!朕给你什么脸子瞧?进来就想将朕的军了?坐吧。”

      弘昼斜签着坐在一张杌子上,道:“您也明白我的,坏心也没有,就是老犯混。所幸皇上看在臣是个‘荒唐老五’的份儿上从没难为过。殿试那天,我说了那许多屁话,当时还不觉得,回去后我家清客相公们一掰开分析,我就知道犯了欺君大罪了,巴巴地想着请罪来着,谁料第二天偏头疼闹了一天;第三天您忙,牌子没递进去;前天我家那口子又生了病,折腾得我没敢离开;昨天……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得眉飞色舞了起来,“您还不知道吧,京城名角小飞凤在同丰堂开了新戏,兄弟心一痒去串场子了,那场面叫个大……”他越说越兴奋,一抬头见乾隆微皱着眉头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话说多了,忙刹住道:“请罪就耽搁到现在。”

      “那天你是过分。”乾隆啜了口茶,语气虽不凌厉,但也不温和,“当时朕回上一句,兄弟俩斗起口来,你就该粉身碎骨了。”他见弘昼低了头一脸不自在,又笑道,“其实朕也知道你内心友爱,说的话虽过分,都是在为朕身子着想。亲兄弟嘛,这点子事朕包容不来,还谈什么君子胸怀?你既来请罪,朕就不罪你,心意朕领下了。回头去给太后和太妃们请安吧,老人家们惦念着你呢。”

      弘昼忙答“是”,又踌躇着讲:“臣弟还有一罪……却不知皇上难为五格格了没有?那天实在是我犯混。”

      乾隆笑道:“你们两个活宝,是够丢脸的!堂堂亲王公主,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跑去逛街看热闹就已经不象话了,怎么就跟卖艺的打起架来?你要不逃得快,几天全京就都知道了,朕倒看你的亲王脸面往哪里搁!那丫头也忒不成话!不是给你瞧病去的吗?怎么瞧到大街上了?朕就知道不该放她出来,简直就是个祸种子,没一天能安生的。”他自失地一笑:“她满身的江湖气市井气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去掉,朕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冷脸子也给她瞧过了,都奈何不了她。书不好好读,鬼主意一肚子。你当笑话听听,上回沈德潜去上书房教诗韵,限定每人当场做一首咏《溪山行旅图》的诗。四阿哥五阿哥做的都很看得过,六阿哥那么小年纪也都做了出来。就她啃了半天笔头,求了十几次情,勉强写了一首:‘山高有半尺,地大有一丈。满纸黑墨墨,有啥好看头?’沈德潜哭笑不得,想了半天鼓励她说还能看出咏的是画,可惜不协韵,叫再做一首。她作诗倒快,马上又来了一首:‘山水在画中,到处没有空。画上个山洞,不知可走通?’”

      弘昼虽“荒唐”,毕竟自小上书房教出来的,学问上还是来得的,大笑道:“妙绝!还真协韵了。”笑了一阵又道,“五丫头虽然有些匪气,但究其心还是好的。而且胆识阅历,在宗室那么多人里头是拔尖的。再加上那一身好功夫,就是个将军料子。”

      乾隆看看弘昼,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弘昼的精明才干学识眼光,都不在自己之下,平日的荒唐是做给自己看的,弘昼太明白自己的脾气,宽仁大度,却心细如发,唯恐皇权稍稍旁落。这是表明他绝不掺和政事,是个深谙韬晦的人。兄弟极力为自己着想,自己自然不能亏待他。乾隆因笑道:“朕都不晓得她是如此人才。可惜是个丫头,还是要能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能嫁入夫家不添乱就够好了。”

      弘昼见乾隆谈起冰儿,既是爱惜,又有些没奈何的,也不知怎么接话,眨巴了一下眼睛,瞅见乾隆案头的卷子,开口打破沉闷:“皇上拿的是殿试的卷子吧?今年怎么样?”

      乾隆道:“今年是个好年份,好多才子都在这一榜。几个主考官评的一甲一名是直隶纪昀——就是你那天看着说‘气度难得’的那个。文章是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用典也极丰富,乡试也点了第一,确实是人才。更难得的居然是北人,也打破了江南人包揽一甲的旧势。”

      “可不是!那发榜吧,状元——纪昀。”

      “不。”乾隆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若是不知道他倒也罢了,偏偏与朕有过一面之交。……加上此人狂傲,也该磨一磨傲气。算了,状元之份不过是名,朕的宠眷才是实,宁有实、毋空名。”他把纪昀的试卷向后插了七八份,见最上面一份的名字是于敏中,文字也很看得过,便点上状元。

      弘昼一怔,觉得乾隆用心有些嫌深。但他不愿多插手这类事,笑道:“管他是状元是进士,总归是为皇上又添羽翼。臣弟有空要拜会一下,也好附庸风雅。”

      “你什么时候还知道附庸风雅?”乾隆道,“你当心着点,他最会骂人。”

      弘昼脸一嬉,二郎腿也跷了起来:“皇上不知道臣的名言么?‘不附庸风雅,难道附庸市侩?’……呵呵,臣弟不才!”

      ****************************************************************************

      新科进士放出了黄榜,状元于敏中,榜眼王盛铭,探花王昶。纪昀叼着他的大烟锅袋子,踌躇满志地看榜,本以为凭自己连中解元、会元的名望,凭自己花团锦簇的殿试文章,不是榜眼也是探花,说不定“连中三元”,可是少有的佳话,结果却连一甲也没进,在二甲四名里找着了他“直隶河间纪昀”的大名。若是别人,也老早高兴得上天了,可他纪昀心比天高,一心就是非魁首不拿,眼见自己孤零零排了个二甲第四,当场脑中一片白茫茫。纵有心三年后再考,可这功名竟也违错不得,拿状元已成了一生断想。也不知怎么的,就飘飘乎乎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状元楼”,也不高兴吃饭,叼着烟躺在床上不愿动弹。

      突然间,外面一片筛锣声,听见几个街混混大叫大笑:“贺于老爷讳敏中状元及第!” 一派热闹,又是店老板乐得疯魔般的声音:“我就说没错吧!我们状元楼又出了状元老爷啰!……哈哈,于老爷打赏啊!”接着是于敏中高兴得变了调的声音:“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列祖列宗,我中状元了!”

      “人不可以年纪论才学。”纪昀暗想着,于敏中才二十四岁,是江南金坛人,考试前会文谈天,也觉得他颇为博学,更兼于家在金坛地方也是小有名去的缙绅人家、书香门第。但于敏中少年中举,家资又好,言谈举止间似乎不大容人;长得虽俊朗,但眉头一皱时说多难看有多难看。识人的人都知道,这是心机深沉、不好相处的表现。纪昀苦笑着,想下楼贺一贺,门口又是一阵“咣咣”的锣响,又是谁在高喊:“又中了一个,又中了一个!——贺纪老爷讳钧中二甲第四名进士及第!打赏啊!”

      纪昀一愣,才想到那些街混混大字不认识一箩筐,把“昀”念成了“钧”,又苦笑一声,拿了几串铜钱,整整衣摆下了楼。店老板眉毛眼睛都挤了一处,胖得流油的大饼脸上肉一哆嗦一哆嗦的,却只赶着于敏中的屁股奉承,见了纪昀,搭讪一声:“贺纪老爷高中。”便不再搭腔。纪昀心里说不上是不是妒忌,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要有肚量、要看得开,一边从两个礼部笔贴式的手中接过大红洒金的喜帖,脑袋里“嗡嗡”的,把几串铜钱都随手给了身边一个人:“你们分了吧。”一群街痞子立刻哄上去抢夺,有不懂事的还在喊:“给我留着,给我留着!刚才状元给得那么少,我一个铜子儿都没碰到,这会儿该我了!”于敏中本是高高兴兴的一张脸,一下子掉了下来,人就是这点怪,不怕人说自己差劲,就怕人说自己穷,于敏中那心中的酸味直犯,踱到纪昀面前,笑道:“晓岚兄,幸会啊。其实我只是撞了运,真论文字,哪比得过你呢!”

      他虽然语气尽量装得诚恳,纪昀还是听出了其中三味,见于敏中一副掩不住的得志形容,心里厌恶,喜好言语讨巧、搞恶作剧的心思又来了,直想编话骂他几句,想想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历代皆重状元,自己犯不着惹这邪火。忙陪笑道:“重棠(于敏中字)兄这话何来?纪昀平素自恃文才,有些放浪形骸的地方,其实是井底看天,自以为是太过了。叫重棠兄见笑了!”

      于敏中还要谦让:“晓岚兄才名是远近闻名的。明儿保和殿传胪面圣,今儿得写一篇谢恩表,四六体的,小弟向来不熟悉,还得晓岚兄多帮忙。”

      纪昀看看春风得意的于敏中:他家世不算贫穷,却着一身浆洗得极洁净的天青色布衣,俊秀的外貌使他如谢家玉树一般,纪昀不由自愧不如——于敏中的相貌才学,必然注定了他将得宠当时。但又觉得于敏中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带着蔑视、敌意和一种阴鸷气,心里又是一寒,正不知如何接话,一个小太监众目睽睽下跑步来,大声问道:“新科进士纪昀是住这儿么?”

      纪昀不由莫名心惊,躬身道:“不才便是纪昀。不知中使有何事?”

      小太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鼻孔朝天道:“万岁爷口谕,着新科进士纪昀即刻入宫面圣。钦此。”

      纪昀忙跪下磕头,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使劲想着自己的殿试卷子上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还是没有抬行……可哪里还想得起来!只得急急跟着小太监前去紫禁城,虽未回头,他也可以猜得出于敏中等人的目光:猜忌、妒忌、好奇、同情、奇怪……人情如此,纪昀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

      进了养心门,纪昀再潇洒也不能不恭肃、忧惧了,小太监引纪昀进到养心殿里面,在东暖阁门口,纪昀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新科进士臣纪昀,恭请皇上圣安!”

      “进来吧。”只听乾隆在里面道。

      纪昀低头进了暖阁跪下,听见乾隆道:“‘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自由身’可贵,不过功名亦可贵,如今不是天下英才尽入朕彀中了?抬起头来,看看认识不认识朕。”纪昀觉得奇怪,抬头看看坐在条炕上的乾隆:没有戴冠,身穿酱色缂丝龙袍,腰系明黄玉版带,淡淡笑着看自己,觉着很眼熟,再仔细一看,猛地一激灵想起来了:“是……是您!臣这眼神儿不好,竟没认出是万岁!臣那时太怠慢了!……”他心里突然一动:会不会就因为自己的失礼,才使状元失之交臂的?

      乾隆没想那么多,乐呵呵道:“朕那时微服嘛,怎么会怪你?要是摆身份训你,朕还没意思呢!论起来,你可是朕的文友哪。”

      纪昀连称“不敢”。又听乾隆道:“久没听你讲笑话了,实在憋得慌。喏,就这个带你来的小太监,不许想,怎么打趣他?”

      “臣有了。”纪昀捷才,又确实好表现,看了看那太监,忍住笑道,“皇上请看这个人……”就此打住,咂咂嘴不说话了。别说乾隆,就连那小太监都瞪圆了眼等急了,乾隆笑道:“你是江郎才尽了还是故意吊朕胃口?下边呢?”

      纪昀一笑:“下边没有了。”

      “没有了?……”乾隆攒眉一想,突然恍然大悟,笑得一口茶呛了半口喷了半口,“哈哈……咳咳……下边没有了!……哈哈,骂得俏,骂得妙!下边没有了……哈哈……”

      那小太监半晌也悟了,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抿着嘴“啃啃”地笑得脸通红。

      乾隆挥退小太监,笑道:“朕自信看人从不走眼,这次的状元于敏中不知你有没有交会过?朕看履历才知道,他们家一门的才子才女,光状元就已经出了两个,实实是本朝的佳话。你也是朕亲自挑中的,只要实心办差,日后定有大用。”纪昀心中不由激动,俯身磕了个头:“臣明白!臣定不负皇上的厚望!”

      乾隆含笑说:“朕信及你!不过……扬州的事儿,朕既然微服,就不要张扬了。那个跟朕的小少爷,原本是朕的公主,也不要讲出去。”

      纪昀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神色飞扬、却不大识文理的小少爷,原来竟是个金枝玉叶的女孩子!却不知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不过,皇帝特意叫自己过来,原来是为了叮嘱,纪昀顿感肩头一重,说话也不由有点不利索:“臣……臣明白。”然后才流畅起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皇上放心。”

      乾隆见他应对自如,反应敏捷,心里不由赞许。

      纪昀退下后,乾隆依例处理放在御案上的密折——上自督抚,下到织造,与皇帝关系亲近、特为信任的人都有密折上奏之权,一般不过请安,或奏报地方晴雨,或地方官民小事,当乾隆拿起云贵总督硕色的密折,里面却夹了一份夹片——就是一般汇报较为重要、且为归档另行处理方便,特别夹在请安折子中间的一张或数张纸。这次的夹片有好几页,乾隆仔细阅读着,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却逐渐凝重,渐渐带有愤怒的神情。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个个是人精,见乾隆面色黑沉,知道有事要发生了,大气都不敢透,离得远远地服侍,唯恐被邪火烧到自己头上。过了好一会儿,乾隆把这份折子掷在御案上,抬头冷冷道:“到军机处,传傅恒、刘统勋、来保。”

  • 作者有话要说:  唧唧歪歪的毛病又犯了……
    这章基本没女主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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