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9、东翁拜访撞木钟 ...

  •   清水教余孽及奕雯被发现的消息,乾隆刻意没有告知冰儿,奕霄每每见驾,乾隆总是厚加赏赐,然后淡淡笑着告诉他奕雯“还在寻找”,一家人只好先放平了心思,祈祷着奕雯没有出事,继续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这日,门上投来帖子,正是英祥以前的东翁、号蒲秋的邵则正。英祥忙亲自到门上去迎接,两家是通家之好,邵则正直入内室也不用避忌,与冰儿见了礼。到底也有许久没有见面,寒暄一番,冰儿道:“大人这些日子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邵则正叹口气苦笑道:“投告无门,身心俱疲啊。如今又发到部里,虽说是升了,到底从来没有当过京官,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邵则正苦奔波了许久,刚知道自己花了无数的金钱、精力,也不过点了工部郎中,他并不是很满意,工部在中枢六部里占了“富贵威武贫贱”中的“贱”字,虽然时不时也有点好处能弄,但邵则正素来清刚,又是读书人,不惯这些。

      可心奉上茶来,冰儿亲自捧到邵则正案前,邵则正欠身道:“不敢劳动!”冰儿笑道:“那时的东翁,如今倒是客气。”英祥亦笑:“东翁,你这样,反而让拙荆不自在了!你我之间,说是主幕,亦是朋友么!”

      “既是朋友,就当不起‘东翁’二字了。”邵则正便笑,也放轻松了些。英祥拱手道:“如此我便僭越,叫一声蒲翁,可使得?”

      这倒是个亲疏皆宜的称呼,邵则正便默认了,品了品茶,邵则正惊呼道:“真是好茶!雨前么?”

      英祥微微一笑,也不夸耀茶叶,只道:“江南的茶,若蒲翁喜欢,我叫拙荆包一些你带回去尝尝。”邵则正还要谦让,冰儿已经起身了,一会儿拿来一个锡罐,做得精细不提,罐上竟贴着鹅黄色的签子,邵则正一呆,冰儿已经把罐子交给可心:“把茶叶包好,一会儿让邵大人的人带走。”随即含笑对邵则正说:“一点粗东西,蒲翁一定要赏脸收下。”

      邵则正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又笑又叹:“这一看就是进上的东西。在你们这儿竟然只是‘粗东西’。奕霄——不,博大人——果然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啊。”

      冰儿自知失口,赶紧补救:“什么‘博大人’,还不就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么?蒲翁这么抬举他,他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也不过一个落第举子,机缘巧合有了件差使,说起来是皇上身边办差的,其实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吏,算个什么!这茶叶倒也真是上用的,不过在京里,也不值什么。”

      邵则正笑道:“我早就看奕霄这个孩子聪明能干,那时你们还硬不让他求取功名,若早知道有今天,只怕要后悔没他早点应试呢。说是场中莫论文,我看了奕霄拿出来的落卷,若不是抬头抬错了,只怕一甲都有份!后年再下场试试,不定就中了。毕竟科举上出来的,皇上更看重些。”英祥冰儿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邵则正又道:“你说他是七品的小吏!到底是军机处的人!军机处的章京,起码抵得上外头一个知州、武备上一个参将!他又是有才华的人,不愁将来不发达。”他顿了顿,终于说了心里话:“我现在烦恼得很,总想要么还是到地方上去,也不求平调为同知,还做个知州也是好的,只要县分好,我这把年纪,也不求升发了。不过我在京里从来没有人头,座师汪由敦,这几年颇为背运;几个同年,我又不够亲熟——还是怪自己迂腐啊!奕霄在军机处,不知道几个军机大臣那里,能不能说得上话……”他蓦然开口求人,脸都有点臊红,期期艾艾有点说不出口的意思。

      冰儿明白他的意思,起身为他续了茶,热情地说:“再喝点茶!”回头看了看英祥,英祥却没有把握,犹豫一会儿方道:“奕霄能帮多少我也难说,但蒲翁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总归尽力。”冰儿坐下道:“蒲翁放心,只是平调,问题不大。”

      邵则正见冰儿应得如此爽快,正觉诧异,突然,门上来报,说有故人求见。

      “故人?”英祥奇怪,拿起名帖一看,脸色一变:“你回他,他是朝中大员,我们家没这个福分。”冰儿也凑过去一看,名帖上写的是“卢宝润”三字,冷笑道:“果然是故人。他倒找得到这里?”

      他们是要谢客,卢宝润老实不客气自己上门了:“我说博英祥,你们家待客之道实在怠慢得很。我虽然没有穿官服,好歹现今还是个正四品——”他一瞥眼间看到了邵则正,脸上堆上笑:“原来邵大人也在这里!我们倒是久违了!邵大人刚到京么?怎么也不来找我?好歹那时还是父母官啊!”

      冰儿最厌卢宝润,见到他就没有好脸色,幸好是如今年龄长了,见识气度也长了,没有当场把他轰出去,只冷冷道:“可心,茶。”

      可心把茶送到卢宝润手边的案几上,卢宝润倒是个脸皮厚的,笑嘻嘻捧茶就饮,喝了一口就大呼小叫:“这茶好!这茶好!哪里买的?”

      冰儿冷笑道:“御赐的,外边买不着。”

      卢宝润奇道:“奕霄还蒙御赐?看来圣眷优渥啊!”然后左右转头寻找:“奕霄人呢?我有事要找他。”

      英祥说:“奕霄今日当值,恐怕回来不早,卢大人有什么要事,就先告诉我们,我们回来转达奕霄便是。”卢宝润笑道:“皇室里的事,恐怕你们也不懂。实话告诉你,我这次走的是履郡王的路子,他门下有个清客是我当年的至交好友。听说皇上要封赠皇子,我想请奕霄打听个实信,估计礼部的题本这几天就能到军机处,我好有所表示。奕霄想再往上升,我也可以请履郡王帮着美言美言。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一荣俱荣不是?”

      他转眼见冰儿只是冷笑,心里不由不快,亦冷笑道:“履郡王可是当今的亲子,上头皇长子、皇二子、皇三子都薨了,这履郡王实际居长,将来的事,可是好说的?!”

      冰儿道:“履郡王自然居长,不过既然过继了,以后的事儿,也不过尔尔。”

      卢宝润一惊,正待再说什么,门上通报:“二爷回来了!”冰儿知道是奕霄回来了,点点头,吩咐可心去准备茶点,英祥对邵则正和卢宝润说:“奕霄既然回来了,有什么事,你们直接和他说,我们万一传错了话,可不是罪过大了!”

      正说着,奕霄神色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见到邵则正和卢宝润一愣,犹豫了一下各做个长揖,转头对父母说:“今天下值时遇到了履郡王,他一定要问我们家在哪里,说马上就过来拜访。”

      大家俱是一愣,邵则正便想告辞,冰儿缓过颜色来,淡淡道:“邵大人不必忙,既然郡王爷要过来,我们大家一起拜见一下,卢大人有什么要说的,也正好趁今儿说了,免得以后‘美言’不那么方便。”

      卢宝润虽然非常奇怪,此时倒想反唇相讥,只是话尚未出口,门上便送来鹅黄色名帖,正是履郡王永珹。奕霄问了是便装还是官服,门上答曰便装,那么奕霄也不用换装,和英祥一起到门上迎接。

      冰儿在宫里时和永珹关系并不好,永珹过继,甚至有她的几分责任,然而,世事沧桑,二十余年后,两人再见,又会是何种场景?英祥奕霄出去这几分钟,冰儿神思不属,只怔怔地发呆,恍惚间,听见卢宝润在请安问好,接着是邵则正略显慌张的请安声,冰儿抬头,面前儒雅俊逸一男子,面如冠玉,上唇留着点漆般墨黑的胡须,头戴一顶玄色的六合一统小帽,暗红玛瑙帽正,身上是鸭蛋青夔文缎袍,罩着酱色宁绸褂子,泥金色纽子,青色镶滚,褂下微露出明黄腰带和各色精绣荷包。一色八成新,天然富贵而不显轻浮俗气,而其人,微微一笑间,愈发显得清隽淡雅。

      他开口道:“二十年不见,你倒和当年差不多。”

      冰儿突地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敛衽下拜道:“奴婢给履郡王请安!”

      她的身子尚未沉下,永珹已经抢上来扶住她的双肘,随即放开手,细细打量了她片刻,含笑道:“细看是变了。至少,二十年前的你哪会给我行礼?还有,你我之间,‘奴婢’两字绝用不得!”

      冰儿不由也笑了:“二十年前的冰儿可不是此时的冰儿,名字是一个人的名字,身份不是一个人的身份。”

      “你还在怨他?”

      冰儿色变:“我怎么敢!”

      永珹自知失言,赔笑道:“身份虽然不同,情分没有不同。老爷子这些年,对子女上倒和蔼了许多。”冰儿闻听说到乾隆,心尖又是酸楚难耐,沉默了一会儿强笑道:“那关我什么事?”见可心送上茶来,忙捧到永珹面前|:“王爷,请用茶。”永珹点头端茶喝了一口,笑道:“果然老爷子还是最宠你,这新茶,各处还没有颁赐,你这里已经有了。”

      冰儿道:“这是他赏给奕霄的,和我没关系。王爷今天有事么?”

      “听听,我刚打听到你住在这里,过来坐一会儿,叙叙旧,你倒像要逐客了。”永珹一笑,看看旁边,微笑着对英祥冰儿说,“这两位是?”

      英祥躬身介绍:“这位是新调任工部的邵则正,这位是鸿胪寺的卢宝润。”他看看邵则正,又说:“邵大人在工部还没有选官,想调到地方去。”邵则正忙打千,单膝跪在地上道:“请王爷栽培!”

      永珹倒不提防有人在这儿撞他的木钟,有些尴尬地说:“邵大人赶紧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虽是个皇阿哥,皇上严命,素来不让我们干预政事,今天若不是到冰儿——博夫人这里来,我与你们一室论事,非遭皇上严谴不可。呵呵。”他打个哈哈,瞥眼见一旁冰儿忍着好笑的样子,调皮心起,又说:“你们要有事情,只管找博夫人帮忙,她说得上话。”

      冰儿白了他一眼:“又扯上我什么事?!”

      永珹道:“说到事情,我倒也有事要老老脸求你到老爷子那里说说。”话没说完,冰儿便抢上来打断:“王爷太抬举我了,我去不了他那里,我说话他也不会听。”永珹摸摸头说:“哎哟,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冰儿知道自己失言,抱歉地笑笑,又道:“你先说完。不过我怕是自己没那么大能耐。”

      永珹道:“你师傅,纪晓岚,恐怕要不好了。他与卢见曾交通信息的事儿查出来了,这事往大里整他,他就脱不了个死字。我与他也有师弟之谊,真叫不忍心。奕霄在军机,若有消息,你去为晓岚求个情,大清国能有几个纪晓岚呐!”冰儿一呆,看看奕霄,奕霄果然在点头,她心里轰地一沉,回思起自己和乾隆微服江南时,那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纪昀;自己在乾清门外值房读书时,那个譬喻说理教自己读书的纪昀,冰儿点点头道:“这我要尽力的!”

      又闲扯了几句家常,永珹点点头道:“也不早了,上回五弟说也要来看你,他那次在九州清宴救驾,老爷子很是感动,老早就封亲王了,我们骑着赤兔马也赶不上他。”永珹的神色有些复杂,嘴角硬弯起满不在乎的笑容,说道:“你也不要老窝在家里,奕霄如今已蒙老爷子青眼,他这身份能耐,将来是要大用的,你不帮别人,也要帮他。”

      奕霄低头道:“王爷说笑了!”眼角余光却在看母亲,冰儿却对这很冷漠,只听她道:“他有什么身份?有什么能耐?我要帮他,也要有本事帮他。我自己女儿陷在外面还拔不出来,我若是有能耐……”她终于停住了牢骚,咬了咬唇把就要破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永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就说说。我告辞了。”

      在场人忙乱哄哄请安告别,自有英祥奕霄送出去。屋子里一下子静得连针落下都听得见。卢宝润盯着冰儿,目光却是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心过来收拾喝过的茶碗,不慎绊着桌角,一个茶碗“叮叮当当”滚下桌子,连汤带水在地上泼洒了一滩,溅得冰儿脚上都是。冰儿素来不在这方面对可心发火的,今天却有点怒冲冲的:“怎么回事?!”可心慌得蹲身为冰儿擦拭,卢宝润却似被这瓷器破碎的声音惊醒了,他看着眼前这中年女子,一身青色绸子裙袄,三滚“栏杆”绣了点花,素得可以,却衬得皮肤冷峻的白,不是她少妇时微显憔悴却润腻透红的那种白,是恍若汉白玉经风经雨后磨洗出的冰寒透骨,光而不润的颜色。眉眼沉沉,深若潭水,无惊无怒,无喜无悲,这神色以前常见她有,却从没像今天这般令人畏惧过。突然,那张脸上略施丹朱的唇一动,卢宝润觉得冰儿冷冰冰的眼神向他飘过来:“卢大人不是有话对履郡王说的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开口?”

      卢宝润不自觉地一哈腰:“我只是要向奕霄打听。履郡王现下也不认识我。”他顿了顿,犹豫了几次,终于道:“博夫人和郡王爷很熟?”

      冰儿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谈不上很熟。二十几年前认识。”

      “哦。”卢宝润心里却不相信,暗暗盘算冰儿来头,亦不敢再造次,目视邵则正道:“邵大人,天也不早了,再打扰要影响人家安寝了,你住在哪里?我们要不要一路走?”

      邵则正也不是笨人,早看出冰儿一家非同寻常,寻思着要抽空找英祥套套他的话。他与英祥的关系自然不比卢宝润,心里也有点热,此时不好多话,只得道:“正是!打扰太久了!博夫人,我们该告辞了!”

      冰儿起身要送,正好英祥奕霄也进来,再把邵卢二人送出。等英祥奕霄打转,冰儿还坐在椅子上发呆。英祥道:“奕霄明日休息?看书不要弄得太晚,八股的东西不要再花功夫钻研了,倒是读些上道理的书,也是学做人。”

      奕霄应了父亲,又看着冰儿道:“娘,纪大人原是你的师父?”

      冰儿点点头。奕霄又道:“皇上那里……”冰儿叹口气:“你真以为履郡王说的,皇上都听我的?年头上你妹妹在顺天府被刑求,我在皇上那里哭得这个样子,他也没有松口,直到确实打了问不出什么,才把人放出来。皇上我知道的,不值什么的事,他会准我;真正关联到大事,他根本不信任我。所以你在他那里,我也总是战战兢兢的,伴君如伴虎,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英祥默然地拍拍冰儿肩膀,淡淡道:“这些事你也愁不过来的,奕霄我还是放心的,你不要想太多。早点安置吧,我瞧你这一阵老是一到早更头就翻来覆去睡不好,年岁到底不同了,也要爱惜自己为上。”

      奕霄便问晚安,又拉着母亲的手道:“雯儿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一直在想办法!”

      冰儿的泪险些落下来,忍着哽咽“嗯”了一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