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0、意深处珠璧暗投(小修) ...

  •   冰儿似乎连出门的衣服都没有换,薄棉夹层的烟粉色绉纱家常袍子,都没有加件坎肩,她苍白的脸色,黑得不见底的瞳仁和冷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外头料峭的春风随着门的开启而吹进来,一时间蓝秋水竟打了个寒战。

      英祥吃了一吓,旋即反应过来,带着些气哼哼说:“你吓了我们一跳!怎么门上没有人通传?”

      门上的嬷嬷慌慌张正待解释,冰儿冷冰冰道:“不怨她们。你倒是被我撞破了什么,这么生气?”

      英祥气道:“你不要瞎闹好吗?!”见她穿得少,又道:“这么冷的天,你都不加件大衣裳就闯过来,冻着自己,又何苦来哉?!谁跟着你的,带外头衣服了没有?”探头一看,只有自己这里的丫鬟和嬷嬷在门上探头探脑的,便知道这主子又不顾体尊一个人飞奔了就过来了,然而毕竟心疼她,对蓝秋水道:“你取件‘一裹圆’的披风来给公主。”

      蓝秋水脚步迟滞,好一会儿才把披风取过来,轻声道:“可要妾伺候公主——”话没说完,身子被冰儿用力一推,趔趄几步仍站不稳,向后摔倒在地上。

      英祥大怒,上前扶起蓝秋水,对冰儿横眉冷对:“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积德好不好?!她今儿又怎么你了,你动手就打人?”

      冰儿大声对外面道:“窦玉柱进来!”

      英祥道:“他年满十五的小厮,不进主子内院!”

      话音未落,冰儿抢过话头说:“他进你的内院还是一次两次么!叫他进来回话!当面说清楚!”

      小豆子连滚带爬进来,进来就是连连磕头请罪。英祥一端详,小豆子半爿脸被扇得青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冰儿道:“你瞧瞧你如今什么样子!小豆子又哪里得罪你了?他好歹还是我的人,你可以说打就打么?!”

      冰儿根本不理他,对小豆子道:“你自己说,把刚才的话都说一遍。”

      小豆子伸手在自己另一半脸上也扇了一记,带着哭腔道:“爷,奴才没眼色!以前爷说蓝姨娘要什么,若是府里人拦阻,奴才就当帮蓝姨娘办到。前几日,蓝姨娘叫奴才买花线,又偷偷说院子里闹耗子,可服侍的人都不信,结果把爷的古字画都要咬坏了。请奴才顺带再买些砒霜来药耗子。买了一次,说效果不错,药死了三五只,只是没有药完,于是奴才又买了第二次。原想着跟爷说的,结果这两天家里娘老子有些私事托奴才办,奴才就忘了,这就是奴才的罪过!”

      英祥只盯着小豆子脸上的伤,压根不信他的话,冷笑着对冰儿道:“重刑之下,何供不可得!你要诬陷蓝秋水,这招也未免太好笑了!——消停消停吧!喏,这是秋水熬的汤,香得很,你有胃口,也喝一碗,然后早点回去吧。你有孕在身,凡事不宜多想,更不宜想偏颇,也是养胎育儿的法则。”端起汤碗就要往嘴边送,冰儿眼尖,瞥见蓝秋水盯着汤碗的神色里有些许不忍,她劈手夺过英祥手里的汤碗,喝了一口,那浓浓的药味熏得她又起反应,但其间夹杂的异样的淡淡苦酸味(1)亦被她敏感地察觉。冰儿忍着胸口作呕的难受,把口里的汤全数喷在地上,手一掼,那碗热汤整个泼在蓝秋水脸上、身上。

      “你干什么?!又发疯了!?”英祥大怒,起身护住秋水,对冰儿道,“你给我出去!这里是我们家的郡王府,不是你的公主府!”

      冰儿像没听见英祥的话一般,逼近蓝秋水道:“你手脚真快!这是砒霜的味道,你当瞒得过我吗?!”

      蓝秋水木着脸,掏出手绢擦拭脸和衣服。英祥冷笑道:“公主,您是用毒的行家,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有一点你不懂吧,同一个锅里盛出的汤,秋水是喝的第一碗!若她真要毒害我,为什么自己要大口地喝?!”蓝秋水脸一白,又马上恢复了,她平静地说:“爷,我再为你盛一碗,我喝第一口。”

      冰儿愣了一愣,砒霜下肚则无解,这汤里的浓度,一碗足够致命,蓝秋水到底想做什么?此时不及细想,眼睛下死地盯着蓝秋水的手,只要她敢把汤递给英祥,自己就当出手,立即解决了这个祸害。

      英祥见她鹰隼盯视猎物般的神色,大为厌恶,对蓝秋水道:“秋水,你别怕!我在这儿!我定当护你周全!”

      冰儿听得这声,回眸看着他冷冷笑道:“你护她周全?!你不想想能不能护自己周全?!”

      英祥回击道:“你想怎么报复我们,随便吧!今日我与她在一起,你施任何伎俩,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蓝秋水气定神闲又盛了一碗汤,她冰冷的眸子里带着些胜利者的得意,唇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当着英祥的面啜饮了一大口汤,用帕子把碗边擦了擦,柔情万种地递过去,轻声道:“爷,喝汤吧。”英祥被她紧紧偎着,眼睛看着冰儿,说不上是对她病态般的无理取闹生怜,还是对她心存打击报复的恶意,扭头故意在蓝秋水额角亲吻了一下,接过汤来。

      眼前这男人横眉冷对,对自己说话行事这般无情无义,冰儿想撇开手离去,随他们要生要死去吧!可想到草原上他们的美好过往,想到肚子里的两人的结晶,这脚步无论如何迈不开。冤家已经做了,干脆做到底吧!她慢慢转过身,身后门口是已经看傻了的众人,她冷冷笑道:“今天一幕幕,大家都看到了。”话音未落,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话锋上,她猛然回转身子,一柄解手刀带着破风声,从她袖口挥出,饶是英祥眼疾手快用力一拉蓝秋水,那么近的距离,哪里能赶得及!原本应扎在心口的刀锋,偏颇了一些,扎在左胸侧,蓝秋水只听见耳边汤碗打碎时的清脆瓷响,又觉得身子透骨一凉,旋即胸口湿漉漉的,英祥惊呼一声,把她揽在怀里。

      “可惜了。偏了一寸!不过也一样——”冰儿看着面前两个人,尤其是蓝秋水的眼睛和嘴唇,脸上亦是狞然的笑容,英祥把蓝秋水扶坐在椅子上,对门口的人发了疯一样大喊:“愣着做什么!出去找外伤的郎中!”

      冰儿笑道:“没用了。”英祥见众人木木然不动,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命令,气急攻心,不顾一切扯住挡着自己的冰儿用力往旁边一搡:“你疯了!”又对其他人吼道:“去啊!出了人命,我不管是王府的人还是公主府的人,一概为蓝姨娘抵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见公主亦没有明着反对,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外头奔。

      冰儿被他推得脚底虚浮,后退了好几步,后腰撞在花梨木的桌角才停住,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牵得半身酸楚坠胀。英祥回身用手绢压着蓝秋水的伤口,见血流得止不住,心里气恨万分,别过头对着冰儿的方向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要讨厌她,你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离得远远的好不好?何苦必要置她于死地?!”他话没说完,突然听见蓝秋水虚弱而挣扎的声音:“爷!”

      英祥要紧回头看蓝秋水,却见她脸色惨白发青,嘴角又缓缓地爬出一道血痕,他也未及细看细想,掏出帕子心疼地为蓝秋水擦拭。蓝秋水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目中莹莹有泪,却是极轻地长叹一口,脸上竟露出一丝淡笑,笑容之下,又是凄楚,又是不舍,英祥只觉得心口紧揪揪的,恨恨地回头瞥了冰儿一眼,似乎瞧见冰儿神色间绝望到极处,也未及多想,回头轻柔地对蓝秋水道:“不要怕,没有伤到心脏,血止住了就好,不会有碍的。”

      “英祥!你看她……”

      冰儿话才说了一半,被英祥粗暴地打断:“闭上你的嘴!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冰儿只觉得心如同沉在厚厚泥潭中,连碎裂的痛楚都感受不到,只是闷,闷得透不过气。她想到当年自己在小树林里那样幼稚地拒绝慕容业的要求,不肯跟他私奔天涯,当时不知自己也是如此地把他的一颗心堕到泥犁地狱的最深处,把他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亲手掩埋。那时,他的彻心彻肺的绝望感,大概也与自己此时一样吧?

      果然是报应不爽!

      在英祥听来,冰儿的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随你吧!我为你仁至义尽了!”然后便听见她踽踽而去的声音,帘子被轻轻撩起,又狠狠放下,脚步渐行渐远,隐微传来“咕咚”一声,便只剩下京城春风刮在窗棱间细碎的呜咽。

      蓝秋水紧紧攥着英祥的手:“你听我说!”“以后再说!现在不要多说话,不要伤元气。”

      “你听我说!!”

      见蓝秋水急了,英祥才点头道:“你说你说!还有什么比你的身子骨要紧?”

      蓝秋水松开手,用袖子轻轻揩去嘴角的血,深深看了英祥一眼,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英祥听她的声音已经虚到了极处,大骇,却见蓝秋水目光从来未有的温暖:“英祥,我们生不能日日同衾,死不能日日同穴……可你……不要怪我。”

      英祥眼中坠泪:“傻丫头!我怪你什么?”

      蓝秋水伸手去抹他的眼泪,抬手看看指尖那一痕晶莹,脸上是极满足的笑意:“我对不起你,只是,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只想……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别瞎说,你不会有事……”

      蓝秋水喘息声变大了,一只手紧紧捂着肚腹,眉头将皱不皱,说话声也越发低微:“你不要怪我……今世我们无缘……来世……在一起……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蓝秋水嘴角的血又流了下来,英祥哪里顾得上听她这些似疯似癫的念叨,只是心疼地安慰她说:“好了,我知道了!别再生生死死的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按理没伤到心肺啊,怎么现在还在呕血?——”他蓦地停住,惊骇地发现蓝秋水嘴角渐渐流出的是紫黑色的浊血,再细看蓝秋水,手用力按着胃部,嘴唇苍紫,面颊煞白,额上青筋跳动,眼底还有微微的血点,形容竟极为可怖。他虽不懂医道,也明白这是中毒的症状,他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寒气从脊梁上阵阵往上冒,一时把持不住,猛地跳开:“你——你这是——”

      蓝秋水的嘴唇青紫,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英祥听她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英祥……不要怪我……我喜欢……喜欢……”她似乎强把“你”字咽了下去,闭了眼狠狠喘了几口气,睁开眼又道,“不要怪我……这世间……我只有……只有你了……”蓝秋水竭力把手伸向她,圆睁着眼睛,脸色那般急切,仿佛握不住他的手,在路上就无法走安生一样。

      英祥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手脚冰凉,似乎魂魄都被抽走了。蓝秋水可怕的样子让他战栗,他的脚不知不觉地后退,却碰在桌角,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她的手依然执着地伸着,终是不忍,轻轻伸手握住了那暗紫色的冰凉的指尖,指尖猛颤了一下,她的胸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声,布着血点的眼睛才终于闭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隐隐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英祥恍惚地抬起头,却见小豆子跌跌撞撞奔来:“爷!爷!不好了!”

      “可是这里……”英祥如在噩梦中没有醒来,浑身冰凉,头里发胀,泪水盈盈望着眼前的小豆子。他看不清小豆子的脸,只能听见一副哭腔:“是那里——外头——不好了!”

      “外头怎么了?”

      等不到小豆子回答,只需揭开门帘,就能瞧见院子角落一群人围着,咋咋呼呼不歇。英祥颇有内外交困之感,两厢看顾都觉茫然。小豆子亦瞧见蓝秋水可怖的死态,惊呼一声,但他反倒很快稳住了,往门外推英祥:“爷,里头有人收拾,但外头公主出了事,我们没有法子了!”

      “她出了什么事?”英祥边问边发足向外跑,拨开围着的众人,见冰儿蜷缩在地苦痛不堪的样子。英祥大急,对周围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公主有孕在身,这么凉的天!”伸手去抱她。却听她喑哑的声音:“别碰我!”

      英祥的手缩了一缩,还是执拗地伸出来:“其他事先都不说,你的身子要紧!”她捧着小腹,身体在他怀中颤抖得厉害,而终于“呜”地一声哽咽出来,他听见她依然低哑的声音从自己胸口闷闷地传来:“别大动作!我肚子坠得厉害,痛得厉害……”一时间,英祥觉得头顶往下,如雪水沃过一般冰凉彻骨。顺着她颤抖的身体往下看,袍子下截一团浊血,暗沉的血迹透过薄薄的丝绵内絮,在淡淡烟粉色绉纱面料上沿着纵横起伏的细细褶皱纹路在继续扩大着,一点点洇开,而越到外延,越显得血色鲜红。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自己的手臂也如她的身体一样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旁边人怯怯地说:“已经去叫郎中和稳婆了,福晋那里也通知了。……”

      英祥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抱着她站起来,冰儿人已松弛,所以疼痛如大浪大潮一般把她劈头盖脸地裹住,冷汗像雨一样布满她全身,她用最大的力气揪住英祥胸口的衣服,无望地盯着他的眼睛,翕动着发白隐青的双唇,带着哭腔对丈夫说:“我要这个孩子!我要这个孩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她平素是那么刚强勇敢的人,此刻说出这样无力无助的语言,恰如一颗颗钢钉,敲在英祥的心里,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 作者有话要说:  (1)现代提纯的砒霜几乎是无嗅无味的,不过古代提纯技术差一点,在医书中介绍砒霜会有极淡的辛和苦酸味道。少量砒霜不会致命,伤害性也有限,甚至可以药用,不用为女主担心。不过达到致命量以后,在当时基本无解。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