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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祭慕容夫妻龃龉 ...

  •   忙过九月,英祥见冰儿心情近乎烦躁,虽则心里有些不解,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偷偷用自己的车马,带上冰儿去法源寺进香。

      法源寺如他们上次来时一样孤寂清冷,而上次仲夏怒放的丁香花,此刻早已毫无踪迹,只剩漫山黄叶凋零,在地上铺陈开深浅不一的金色地毯,随着日影的移动而变幻着光色。鼻中气味,也不再有丁香的馥郁馨香,倒是黄叶渐渐腐殖,与泥土湿气混杂,在这秋高气爽、渐生凉意的季节里,让人胸中如鼻端一样,充斥着萧瑟况味。

      “不进山门?”

      冰儿有些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摇摇头说:“先不进去。”

      英祥看她,虽不是洁白的素装,但发不用金玉、不用花饰、不用珠翠,一色素银;衣不用彩缎、不用织绣、不用镶嵌,一色清浅;亦不加装饰,不施粉黛。英祥忍了又忍,问道:“你像是祭奠?”

      冰儿道:“我回头告诉你。你让我一个人,好么?”

      英祥千万句想说的话憋在肚子,终于只是点点头说:“好。外头我已经派人查看过了,这次应该够安全。”

      “谢谢你!”

      英祥回到马车上,小豆子见他脸色不佳,按捺了一会儿问道:“爷要不要去外城角上的一个集市转转?上回听说,那里的书市有时倒有些好本子。”英祥不耐烦说:“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安心等着!”一瞥眼从马车的窗洞里看着外头的秋色,风吹林梢,黄叶频落,看得心里凄楚,可胸膺里郁结的那个大疙瘩却吹不散,眼睛死死地盯着树叶,心里想着的却是里面那人,究竟在做什么?究竟为什么瞒着自己?究竟为何把两人初识的圣地弃若敝屣?

      许久,才见冰儿出来,面带泪痕,脸色也不好,英祥扶着她进马车坐下,见她近乎乏力地倚着窗边,恹恹不想说话的样子,不忍追问,只吩咐车夫回去。回到家里,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听见冰儿无力的声音:“你今天不要问了好不好,我胸里头闷得难受,不想说话。”

      这话说出来,没有再问的道理,英祥点点头道:“你休息吧。我这会儿不困,想去书房看会儿书。”冰儿轻轻点点头。英祥想了想,对苇儿说:“上次宫里送来的秋茶,还是你沏得最好,烦劳姑娘再帮我一帮。”

      这次去的是外书房,离卧室有段距离,苇儿沏了茶过来,英祥根本没有心思喝,转动着盖碗半天,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苇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是素性不会撒谎的人,“嗯”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都有点烧起来了。英祥却是满心狐疑,自从到九月末,就发觉冰儿神思不属的样子,愁眉苦脸倒还罢了,日日望着窗外凋零的树叶发呆,过了十月,红绿等艳色衣裳都不肯穿,日日雪灰、月白、鸦青,自己先笑话了几回,却全无反应,今日左右联系着想来,里面确实有十分的不对劲。

      英祥板起脸问道:“平素她烧香并不勤快,也从不觉得像今日这般。这一副穿戴似乎是祭奠?”见苇儿嘴角一搐,知道问到了点子上,便紧跟着追问:“我知道皇后忌辰是每年的三月,公主要陪皇上去奠酒,十月又是有什么日子?我怎么不知道?”

      苇儿不知英祥已经知道了多少,嚅嗫道:“额驸爷,这也是过去的事儿了,何苦……”

      “砰”的一声巨响,是一块端砚砸到了地上,饶是砚台结实,石头边子也被砸得碎末飞溅,苇儿不由一震,自陪嫁到王府,第一次看到英祥如此震怒,只听他声音都变了调:“过去的事儿?过去的什么事儿?为什么瞒得我好好的?既然是过去的事儿,今儿她人又到那里去干什么了?……”一叠连串的问话,苇儿不知从何答起,一屈膝跪在地上,石头渣子硌得膝盖生疼也顾不得了,抽抽搭搭道:“奴婢只是奴才罢了,主子的事,哪有奴才们乱说的道理?”

      英祥毕竟顾念着苇儿是宫里来的,不好太过粗鲁无礼,不耐烦地重重挥手道:“你不用跪我!你去吧!你反正只晓得护着你们自己的主子,从来不知道是非的!退下去!”苇儿匆匆跪安,忍不住抹着眼泪退了出去。等到天黑,苇儿才看见冰儿从斜倚的榻上幽幽醒转来,忙捧着蜂蜜茶奉上,见她还是怔忪思念的神色,忍不住要劝谏,轻声道:“额驸爷问了公主是不是祭奠……”想想又补了一句:“额驸爷心绪不佳呢。”

      冰儿被打断思绪,心情也不佳,冷冷道:“是祭奠又怎么样?他心绪不佳什么?我又没有讨个面首给他气受!”

      苇儿素知冰儿是口无遮拦的,但说出这样不知检点的话来也是够呛,脸不由一红,劝谏道:“公主这么说话,夫妻俩不是讨不自在么?”冰儿撇撇嘴,问:“他现在在哪儿?”听得回答后,不言声往书房去了。

      进屋时,看见英祥执笔在写字,冰儿见他神色似乎平静,上前一看,纸上淋漓尽是墨色,福晋要练英祥平和的性子,从小只让他练隶、楷、篆等需气息下沉、静心舒力的字体,所以英祥不擅草书,不过此日也是一笔张狂的行草,似乎心中烦絮,需用笔意来抒发,定睛瞧去,也能认得二三,大约是:“……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仿佛在哪儿读过,因而问道:“这写的是什么?”

      半天不搭理。

      冰儿知道英祥确实是生气了,若在平时,挥退侍女,皮了脸上去揉搓一番,天大的气也能消一大半,不过此时哪里要看他的脸色,见问一句话下去如石入水,自己就有气起来,轻哼一声,嘟哝着:“我一声谢还不够么?你也别太过分了!”自己打起帘子闪身离开,也不顾身后那人气得鼻息粗重,就是不愿意说句软话搭理他。

      入晚,内室摆放的秋兰香气萦绕,鼻端却还是香火的味道,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慕容业的身影,平日不想还罢了,一旦想起慕容业惨死菜市口的情景,心里酸楚作痛,顶得胃中难受欲呕,又呕不出来,偏生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觉得太阳堂胀胀发痛,烦闷不堪。

      不觉又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却是因粗鲁的一声:“往里面去点。”

      冰儿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蜡烛都熄了,只有外间还余着灯光,朦胧照着这里。英祥把所有侍女都打发了出去,自己解开衣扣,脱掉鞋子,坐在床沿。冰儿往里面挪了挪身子,英祥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肚子,双手枕头,一只脚还跷在床外头。冰儿听见他的呼吸半天还不能匀净,知道他一直没有睡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吃了枪药了?”

      英祥半天不说话,冰儿翻了个身打算去睡,英祥才压低声音道:“那是谁?”

      冰儿一愣,不过她素来没有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答道:“是我哥哥的忌辰。”

      “哪个皇子?”

      半晌听到回答:“不是皇子,是我义兄。”

      英祥隐隐记起以前提及过这么个人物,可惜那时候没有在意,此时心中顿生酸意:“什么叫义兄?!”

      冰儿道:“我义父的儿子,小时候是最疼我的哥哥。后来……后来死掉了。”英祥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她细细的解释,心里更生疑窦,欲待要细问,又怕问出什么来,欲待不细问,心里总似堵了痞块,不得通畅:“你就只有这么多说?”

      “还要说什么?!”

      英祥心头大忿,心道:说什么!你与他不是亲生兄妹,究竟何来这样念念不忘的情愫?然而冰儿语气不快,就像吃了爆豆子一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这股气只好憋在心里,不知怎么排解了,翻身睡了过去,一夜不再理睬。

      偏偏接下来几天都是英祥休沐,小夫妻两人日日相对坐,各自板了一张脸,又无话可说,连架都吵不起来,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儿,英祥终于忍不住道:“我出去一下。”

      冰儿不识趣地问:“去哪儿?”

      英祥忍了气,又不能不答,只好泛泛说:“找朋友谈谈天罢了。”

      “不是又去什么花街柳巷吧?”

      英祥怒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告诉你皇阿玛去啊!”冰儿忍不住说:“我出不了门呢!你反正只管去啊!多找几个粉头安置在你的浅晖院,直叫莺莺燕燕真热闹呢!”苇儿要来劝,冰儿怒声道:“你们又来多什么嘴!额驸爷自己长着脚,他要去哪里逛,是我们这些没脚蟹能干涉的?!”不管是谁,连鼻子带脸一顿冲,谁都不敢说话了。英祥自己换了衣裳,摔了门帘就走了。

      花街柳巷是去不得的,好在总有知己好友可以共图一醉,本来没喝酒还矜持,三大海南酒下肚,肚子里的话就腾不出地方,直要往外倾吐了。冰儿当年和慕容业的秘辛,虽然知情的人不多,知情的一些侍卫什么的也都严防着不敢乱说,但曲里拐弯地探问,星星点点总归让英祥知道了一些。干脆全部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个一星半点的,再加上自己的胡乱揣测琢磨,心里越想越多,就浑不是滋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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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带着一身酒气,却不想进公主府,面对那张似乎已经突然变了容色的脸,心里想着一星半点儿的那些秘辛,回顾起以往的点点滴滴,那些恩爱缠绵翻作一句话:“假的!都是假的!”吞了苍蝇似的恶心难受,徘徊在二门许久,连小豆子都忍不住要问:“爷……这……不进去?”

      “不进去!”

      英祥翻脚就回头出门,小豆子拦在门口,赔笑道:“爷,虽然隔壁是郡王府,不过一来福晋事无巨细都是要问的,二来浅晖院里头鸠占鹊巢,反倒是咱们不方便。”

      英祥恨不得抬手甩小豆子一个耳光,可惜平时宠惯了,竟下不去手,小豆子油里油气笑道:“爷,床头吵架床尾和,多大的事儿嘛!啥话是说不清楚的?”

      英祥怒道:“你什么时候被她收服的?”未及小豆子答话,早在二门后的穿堂内张望的苇儿奔了过来,笑吟吟道:“果然是额驸爷回来了!我们主子正在一遍一遍地望呢!今儿炖了山鸡,是西山刚送来的鲜货,经了秋霜,格外的肥嫩,还要请额驸爷赏脸尝一尝呢!我们主子还问,这段时候有南来的好大的肥蟹,九团十脐,鲜得打嘴不放,不知额驸爷吃不吃得惯?……”

      她一叠连声地热情招呼,倒让英祥心里略松乏,想着也有些事问清楚省得生疑,虽则仍板着脸,还是叫两人连推带拉,一个逗哏、一个捧哏,掇弄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果然是一阵逗人馋唾的鲜香味,不过英祥此时胃纳不佳,看着冰儿用长长的铁箸拨弄一只硕大白铜火锅里的食料,坐下挥退了侍女们,木木地坐在冰儿对面半晌,才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过想听你句话。”

      冰儿其实也没有胃口,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对面的丈夫,蒸汽熏腾,也不大看得清他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你还要问什么?该告诉你的,还有什么没告诉你?”

      英祥勃然作色,冷哼一声,又是枯坐半晌,才冷笑道:“是么?普普通通的义兄,也值当甘冒军法私纵匪首?普普通通的义兄,也值当堂堂公主流配千里?普普通通的义兄,也值当违抗圣旨,出宫送别?普普通通的义兄,也值当顶撞皇上,几乎被打死?……”他说得激动,见对面那人的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眼中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串从面颊滑落,无根水一般滴下下颌,倏忽不见。然而竟无一语辩白,唇边反而是轻蔑的笑意。英祥看不见自己同样颤抖得厉害的手足,只觉得四体冰冷,说话却较往常犀利:“更叫我想不通的是,普普通通的义兄,到底对你有何恩德,年年祭拜不能略有疏忽,竟连抗旨都不放在眼里?我原以为你不过恃宠生骄出去解闷,如今看来,你用心太狠,竟然利用我对你痴情,拿着我当垫脚的石头抗旨,去祭拜那个人!!”

      冰儿虽是有三分委屈,更多的是骨子里的倔强,虽然可以解释,却绝不肯首先服输认错,硬碰硬说道:“那又怎么着?我对他的心意,你确实比不上!不过,我有没有做有违妇德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你总该明白——我给你的是不是完璧的身子?!”

      身子当然是完璧,这也是英祥之前一直没有怀疑的原因,可身子是完璧,心却给别的男人分走了一大块,这也是英祥不能忍耐的。尤其他自己,因着福晋管理严格,大婚前连屋里人都没有一个,连对近身服侍的小丫头都没有动过心思,只是一颗心全盘地对着冰儿,暗暗起誓要好好爱她护她,没成想心爱的人早有过其他人在心里,于他,真是极不平衡的感受!

      此刻,他无言回复,只是心里那股冒上来的无名邪火却顶得脑袋发烫、四肢冰凉,英祥咬着后槽牙暗暗想:你心里既然有别人,为何我心里就不可以也有个别人?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何况是你心里有人在先,如今我也谈不上什么对不对得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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