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二盏

4、希望之火不会熄灭（3）

　　祸斗，这个传说中吞食火种，并能吐出火焰的妖物，似乎自妖类有记载时便已存在，而且还在人类这片土地上残存了一千多年。无灯城之名的由来，恐怕也与这厮脱不了干系。

　　妖的寿命普遍要比人类来得长，但究竟具体长多少——因为从没有人目睹过妖类从生到死的一世，所以史籍中也没有记载，自然也就无人知晓。渺小的人类在妖族面前无非是井蛙于海、夏虫于冰，就算是专门负责研究妖族资料的灵宝派弟子，对于与妖类相关的许多事件，至今为止还是一知半解。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无论是哪一族妖，每隔固定的几十年便会出现一只天赋相对较高的小妖，从而成为它们那一族的首领。看来今日现身的这只祸斗，便是这里祸斗一族的新首领了。

　　而何信很清楚，他方才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祸斗向来群居——他既然选择了继续前进，那么下一刻也许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方才的那一只祸斗，而是十只、二十只，甚至是上百只！

　　但为了心中的某段回忆，他决定永不后退！

　　这般想着，何信不由又握紧了双手。

　　“啊……师兄疼！疼……”

　　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信脚步一顿，却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松了手，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轻轻揉了揉被捏红的手，想说什么但又蓦地哽住了，最后只好耸拉着脑袋，一步一步跟着师兄的脚印向前走。

　　路边还有方才那只祸斗留下的血迹，长长的拖了一路，此时在魂河的照耀下……显得触目惊心。

　　轻轻暗想，要是自己的手被割破了，那滴到土壤里留下的血迹……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她还是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明明都是一样会受伤会流血的生灵，为什么就一定要杀来杀去的呢？

　　她正发呆，何信忽然从旁拽住了她的胳膊，微一用力就将她拖进了蕨草丛。轻轻刚要惊呼，何信又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用眼神示意她向前看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轻轻简直再也移不开眼！

　　诡秘！这是她的第一感觉，然后她再定睛一看，竟发现草丛前面的松树林不知何故被烧了个精光，大地上只剩下肆意倾倒的被烧焦的树干。而在这巨大的废墟之上，居然足足有上百只祸斗聚集在一处——它们的身形或大或小，却全部都围成一个圈，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不得了的族中仪式。

　　忽然，似乎是有谁人给它们下达了命令，所有的祸斗一律俯卧下来，朝着圈子中央的某物“跪拜”。轻轻睁大了眼，才看清了那圈子的中央另立了两只祸斗：其中一只大的伤了一只眼，明显就是方才逃跑的那只；而它背上的另外一只小的，不用想，定是那刚出生的小妖了。

　　“祸斗……”

　　轻轻觉察到师兄的手在微微颤动，向旁边看去，却发现他一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着，细细听去，还能听到他极力克制下的喃喃低语：

　　“杀……杀了……你们……”

　　“师兄！”轻轻忙推了推他，“你还好吧？”

　　何信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然后他又向前望去，低声道：“现在祸斗数量多，我们不能硬拼……先看看它们到底要做什么。”

　　正说着，忽有一道耀眼的光束从上空投来，轻轻何信抬头，但见原先恢复平静的魂河居然再次被怪力扭曲，而相较前次这一次的显然扭曲的更厉害：不止流淌的方向改变，甚至还隐隐有了下沉的趋势，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下旋的漩涡！而漩涡最中央所指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那只刚出生的小祸斗。

　　“嗷——”

　　众祸斗不约而同的嚎叫出声，与此同时爆发的巨大妖力让何信与轻轻不自主地退后了三四丈，何信祭出金壁试图保护两人，却发现自己的咒术到了此刻根本毫无作用！反倒是轻轻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般，竟还能站起身子，指着前方那群诡异的妖说道：“师兄你看！那只小妖它……升起来了！”

　　“这……”何信向前看去，一下竟也呆住，“不、不可能的！已经诞生的妖……如何再能吸取灵力！何况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它们究竟要干什么！”

　　仿佛一瞬之间，天空中所有魂河的灵力都通过漩涡汇聚到了小妖的周围，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它缓缓上升。而原先聚集在它四周的祸斗，此时竟都像猝死一般地倒了下去，有数道淡蓝色的光芒从它们毫无声息的躯体上升起，逐渐加入了被扭曲的魂河之中，被那只升起来的小妖所吸收。

　　最后倒下的是那只被何信伤了一只眼的祸斗，轻轻瞪大了眼睛看得分明。它倒下的最后一刻还注视着最上方的幼崽——即使轻轻与它不同种族，甚至他们距离也相去数丈，但那个时候——她感觉从它的眼中看见了希望。

　　地面上强烈的气旋逐渐消失，何信终于也能勉强地立起身来。他拔剑出鞘，拉着正在发怔的轻轻一路奔到焦树林的正中心，却见那只小妖越升越高，刚想踏上佩剑御剑飞行，轻轻忽的拉住了他，喃喃说道：“别去师兄……你拦不住它。”

　　他疑惑地望向师妹，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表情。方想开口，轻轻又道：“你拦不住……那样强烈的愿望，你拦不住……”

　　异常的冷静，异常的理智。何信开始意识到，今晚异常的不单是眼前这群祸斗，还有他的师妹。

　　轻轻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闭眼继续说道：“那只小妖……它在说，谢谢……”

　　“谢？”

　　“恩，它在感谢……谢谢大家……让它……成为太阳。”

　　“太阳？”何信被彻底弄糊涂了，“你、你们……到底……”

　　“太阳……是希望……”轻轻倏地睁眼，望向上空逐渐升起的祸斗，“因为向往光明，因为不甘只在夜间流浪，所以才要吞食希望的火种，直到把自己变成希望！它想要……成为夜里的太阳……照亮所有……同伴存在的地方……”

　　银色的亮光忽然减弱，何信抬头，却见小妖通体从黑色褪成了金黄，印在此刻已显苍蓝的天幕上，真就如同是夜间的太阳一般，散发着灼人的光与热，在这一刻，照亮了大地。

　　经年累积的常识让何信下意识觉得这一定是个错误：日升月落，月落日升，这是天神创世时便定下的规矩，可谓天道是也！但是此刻，在这般夺目的“日光”面前，何信他……竟有些犹豫了。

　　实在太美啊！新升的太阳，火焰一般的彩霞，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银色长河……不符常理的事物聚集在一处，结果居然不是紊乱无序，而是重新组合成了一幅再美丽不过的画卷！而这些……竟然、竟然是由一群妖……

　　妖！它们是妖！

　　何信一个激灵，宛若大梦惊醒，蓦地再度扣紧了手下佩剑：“无知妖畜！做下这等有悖天道之事！罪该当诛！”

　　说罢再不管轻轻阻拦，何信念起剑诀一跃而上，而轻轻望着那道金影融入“日光”，脸上依旧淡淡的没有表情，只有口中不断低声呢喃着什么，仿若梦呓。

　　“虽然……有希望……但……还不够……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耀眼的光芒倒映在轻轻纯黑的瞳仁里，逐渐膨胀，再膨胀，最后……

　　终于破裂了开来。

　　无数细小的火星从天边落下，仿佛是上元佳节绽放的焰火一般，在缓缓暗下来的夜色里面闪闪发亮。何信御剑正飞到一半，忽见那祸斗竟然自己“炸开”，连忙撤退数丈，便也在半空中见证了这一过程。

　　他看见那一簇簇的火星从天幕上坠落，若是与漆黑的房舍重叠在一起，俯瞰便像极了平日夜晚时分家家户户点燃的灯火：妻子等待归家的丈夫时的灯火，娘亲引领孩子回家时的灯火，书生为了考取功名熬夜温书时的灯火……

　　一切一切，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火苗，原来承载的，是那么多的希望。

　　而这些希望，对于那些只能栖身在黑夜之中的妖类来说……又是意味着什么呢？

　　何信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想，于是左脚一沉，御剑回到了焦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