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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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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辞看见官府告示的时候,那张草纸一般的告示正被人小心翼翼的揭下,快要收到怀里了,他眼尖,恰看见那笔锋飘逸婉丽的墨迹,顿时见猎心喜,上前一步向那人讨要,那人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告示,打开给他看,并告诉他,这是杜沈言的墨宝,一张便宜点卖给他,收十两银子。
唐云辞仔细看完告示,干脆的将草纸还给那人,让他留着慢慢升值,然后背着包裹头也不回地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若干年后,一次与苏和的闲聊中,唐云辞提起自己当初舍弃漂若不系之舟的隐士生涯,投奔锦州衙门之故,全是因为那张朴实无华的告示中的一句话:“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仆愿携尔等履之。”
知府衙门口围了一大帮人,川流不息,吵吵嚷嚷,看起来倒像个菜市场,唐云辞揪住一个少年的衣袖:“喂,就是这里招人吗?招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正在和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嚷嚷:“你说你能建五层那么高的楼,图纸呢?”
那壮汉毫不客气:“先让洒家吃饱了饭再说!”
说着就往衙门里闯,少年被挤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大叫道:“登记登记!不登记好了没饭吃!老谷!老谷呢?”
一个翘着焦黄胡子的老头从一伙人堆里钻出个头来,手里高举着一支笔和一个册子,才叫了一声:“在这里登记!”就被人群再次淹没了。
唐云辞等了半天没有招呼的,抽空子将少年提着领子拎到面前,大声道:“怎么这么个乱法?衙役呢?”
少年一把拍掉他的大手,冲着人群大喊:“排队排队!衙役们都下乡去了,你们自觉点行不行?”
“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你们知府衙门到底有没有管事的啊?”周围人不满道。
“就是!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只要有才能的,来知府衙门就有事做,有饭吃,可我们来了,连个歇口气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事的!”
少年衣服都被挤歪了,脸色发红,听了这话,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像一头毫不怯战的小兽,唐云辞看了发笑,起身招呼:“来来来,都到这里排队!一个一个登记,都登记好了才管饭,再这么挤下去,大伙儿就等着吃晚饭吧!”
在他的管理下,人群果然静了下来,秩序有所好转,大家都排好队,开始讨论这次衙门招人的事情。
“王大哥,你说那个苏知府是来真的吗?咱们就是些泥瓦匠,也能领俸禄?”
“谁知道呢!先吃了这顿再说吧!家里的婆娃还饿着呢,不出来找吃的,难道一家人活活饿死?”
“……哥,我是做手工活的?有、有用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都——有——用!”少年挥舞着手臂力图令自己更具有说服力,“听着,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几乎所有人都用不相信的目光打量着那少年。那少年一身青色布衣,身量苗条修长,唇红齿白,甚为清秀,这一通混乱,衣服歪了,头发也散了,额上亮晶晶的汗水,脸颊看起来粉扑扑的,让人有捏一捏的欲望。
唐云辞于是马上付诸于行动,伸手捏了捏少年肉肉的小脸。
少年:“……”
唐云辞:“手感不错。”
少年:“……”
少年歪头咬牙切齿打开他的手:“手贱!”
唐云辞笑嘻嘻不以为意。
“大人——”远处飞奔来一个衙役,精瘦滑溜,腿脚利落,跑到少年面前一个急转,带起一股烟尘,“大人,方才告破了一起大户屯粮事件!我们在桐城发现了大粮仓,初步统计,有不下十万石的粮食!”
所有人都直了眼。
少年率先反应过来:“真的?!”
接着一扭头,招呼道:“老谷,赶快派人通知朱将军准备,咱们打劫去喽!”表情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周围人都静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
半晌那个被称为“王大哥”的壮汉才期期艾艾地问:“原来您是位大人啊!”
“这是咱们锦州的苏知府。“谷师爷这时终于有点空了,慢悠悠在人缝里插话,“小顺子,没听见咱们大人发话了吗?还不快去知会朱将军!”
那个叫李顺的衙役利落的答应一声,转眼又跑了。
方才还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一群人此刻面面相觑,全没了声音,一齐望着苏和,苏和凶巴巴道:“看什么看,看我就有饭吃了吗?赶快登记!”
这次大家普遍没了刚才的气焰,一个个低眉顺目的去登记,时不时瞅一下在旁边抱胸歪着脑袋神游天外的少年,不知为何,唐云辞看着那少年一本正经的清秀的脸庞,就忍不住想笑,想逗逗他。
唐云辞登记完后,便在谷长一谷师爷的带领下去大堂的东耳配房吃了顿饭,饭是粗粮,满盘子里没有一点肉丝,但大伙儿都吃得狼吞虎咽,唐云辞慢条斯理的将一小碗饭菜吃完,便站了起来,撇开那些恨不得一次把几天的饭菜都吃完的家伙们,自己溜溜达达走出门去。
这知府衙门大概是此时全城最体面也最完备的建筑了,外观青瓦白墙,中轴线上自前至后有照壁、大门、仪门、右列六科房、大堂及东耳配房、寅恭门及其东西耳房陪房、二堂及其东西厢房、内宅门、三堂、三堂左列厢房及三堂东西耳房配房等,唐云辞信步走过,看了看中轴线东侧的军粮厅、宾兴馆以及西侧二堂西花厅及其厢房、倒座等,此刻正是午时,整个衙门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那知府苏和去了哪里。
左右没人管,于是便顺着走道一直走到了内宅门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门进去,没想到里面依旧是雪堂似的空空如也,他走到内堂窗棂外,打量着内里的寝室,也不过是一袭褥子而已,连床帐都没设。
他略转了转,便回转,走到一间看似书房的地方顿了顿,走了进去。这里倒是有了些烟火气,乱糟糟的堆着些纸笔和公文,书桌上还有半块未吃完的点心,他随意打量了一番,便取过桌上的纸张看了起来,才一打眼,不由皱眉,这笔烂字,当初是怎么考上的进士?
那纸上天马行空的写着一些字,唐云辞仔细辨认,看出是“赋税、交通、贸易、水利”之类,旁边还有批注,他心道,看来这年轻的知府大人字虽然不怎么样,人倒不是草包,再往下看,还有“海防、文教”之类,心道,这位大人倒是虑事深远,锦州尚且如此狼藉,百业待举,居然已经想到文教之事,只是后面批注的“物理、生物、工商管理、会计、农学”有些令人费解。翻开第三页,就完全看不明白了,那纸上潦草的写着“远洋技术、海上码头、新农村建设、医院、工商业、银行、社会保障制度、养老院、城市规划”之类,而且后面用了好几页纸批注,那些字也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读是能读下来,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挠头了,此刻皱眉凝神细读,倒有几分寒窗苦读的味道。待他读完后面的开海禁诸般事项,不知不觉已日色偏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下午前面的喧闹他竟半点也没听到,此时走出书房,四下无人,让他忽然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发梦。
就这么愣了半晌,前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朝这里来,却又没有多少人语声,他刚转身抬头,就见那少年知府大步而来,身上的青衣随风飘展,他脸上笑容灿烂又狡黠,眼睛明亮如一道电光劈入暗室,旁边是一个骏发踔厉的男人,身着大红武服,身形修长,一眼瞥过来,那目光竟令人无端觉得冶艳华灿,又冷酷猛戾。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挑眉而笑:“在下唐云辞,见过苏知府,朱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