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胎》悫儿

1、第 1 章

　　我们就这么比肩站着已三百年，在这久已荒废的庙宇中，我们相依为命。
　　神的形象并不能使我们具有法力，我们原本泥胎。
　　你总是问，“我们出自一方土地，为何要分彼此？”
　　我总是报以沉默，继而淡淡地将话题转开，和你说起春花、秋月、夏风、冬雪。
　　我们就这么比肩站着。你说，“到天荒”；我说，“到地老”……
　　终于，有一天，真正的神祗降临你我面前。他说，“你们中的一个可以飞升仙境，脱离红尘；另一个则要落入凡间，生生世世轮回不停。”
　　总之，我们必须分离。
　　你我相互凝视，不知所措。你欲言又止，我无话可说。
　　夜茫茫的，天明时神祗会再度出现为你我“送行”，而我们尚未决定要走的路。
　　“我不想和你分别。”我由衷地叹息，本能地认为，出色如你必是要寻仙路的，但心有不甘，还是执着，“这么久了，你会否在此刻丢下我？”
　　换来的是你的沉默，无法看到你的表情。我们是神的偶像，是两具泥胎，自然没有喜怒哀乐。
　　“那么……”我努力让声音柔和，挤出一丝丝‘笑意’，“作为一个凡人，我是无法认出你的。如有一日，当你乘祥云从我头顶飞过时，请仔细看一看我，并请轻声唤我。我想这样，自己就能记起你来。我必定会给你最美的欢颜，毕竟三百年来，你从未见我笑过。”
　　耳边传来你愤愤的声音，“我们为什么要分彼此，我们原出自一方土地。”想不到长久的沉默后，你又在重复着多年来没有答案的问题。
　　“因为，我要与你相遇。”早已烂熟于胸的答案，终于在此刻被我说了出来。我曾设想过千百次表白的场景，可惜没有料到，它竟发生在分离的前夜。
　　“为什么是我登天庭而不是你？如果是我做了凡夫俗子呢？”
　　面对你的问题，我表现了少有的决决，“如果是那样，我会请求神祗将我打回原型为土为泥。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作一个看着你生老病死的旁观者。你或可在生生世世中无知无觉，我却要遭受永生永世的折磨。这样的日子，我受不了，作了神仙又如何？”
　　“你，为什么？”你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觉得我就可以忍得没有你的日子。”
　　“你会忍得。”我依旧是淡淡的，三百年了，我总是这样淡淡的化解掉你的雷霆之怒，“你会在我忘记你之前忘了我，你会开始快乐地享受起永生。虽然我们出自一方土地，但上天在塑造我们的时候已经为我们打上了烙印，无论我们的形象是什么。你是伏羲，我是女娲；你是皇帝，我是嫘祖；你是土地公，我是土地婆……”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笃定你所想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的声音是那么急，那么痛。痛得我麻木。
　　“你想做一个上天入地，来去古今，纵横星空的神，这是你的心愿，你祈求了三百年的心愿。我只信这个。现在你距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挡在你面前的障碍也只剩下了——我。”
　　“你！”我的话让他骇然，“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笑了，我竟然笑了，顾不得惊愕，启明星缓缓升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忘了？我们出自一方土地，你的心早就告诉了我。”
　　“我们没有心，我们是两具泥胎。”
　　“是么？你又唬我。告诉我吧，你一定已经知道我是如何想的。”我感觉自己斑驳的脸上湿湿的，难道是泪水么？不可能的，我是泥胎。
　　“倘若神祗选择了你飞升仙界，你会把那个机会让给我，只为了成全我的梦想。如果不行，你会自毁仙骨，陪我入轮回转生，哪怕就此招来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倘若神祗选我上天，你也断不会步入凡尘。你会向神祗祈求作我身边的一样法器，你将就此消失，任我上天入地也觅不到你半点踪迹，却以永恒的缄默伴我左右。因为你忍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同样无法忍受没有了你的我。你总是那么聪明，把我参透了。是的，我不要只是作一个神仙的偶像，作一个握有法力的真的神祗是我的梦想。但是没有了你，那些将变的毫无意义。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只是不说，心里却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样地来逼我。”
　　“吾”我已经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了，泪冲刷着我的脸，模糊了我的眼，封住了我的口。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我还没有说，“尽管如此，我总是爱你。”
　　“尽管如此，我总是爱你。”你的声音在继续，“该怎么向你证明，我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我不要你作我身边的一颗佛珠或是一缕拂尘，你是你，我是我，你是我的你，我是你的我。”
　　话音刚落，我听到一声巨响，勉强睁开双眼，只看到地上一堆粉碎的泥块。不！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比一切都重要。眼前一片昏黑，我也无知倒下。
　　天亮了，神祗再次降临。他只看到地上的一堆泥块，龛上的一摊稀泥，叹息着将他们收入掌中，决定重回天炉，重新塑造……

作者有话说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管道升《我侬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