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61、第六十一话：羁绊

　　那一晚过去已经三天了，差不多已经到了大学的寒假季，这条沟通城西和大学城的公交线坐的人更少了。
　　就在以为这个冬天不会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出现在了这趟车上。
　　“这两天都没见到你呢。”从车门到后排座位的短暂时间里，脑袋里闪过了千万种打招呼的话，最后还是选了这句。
　　“嗯，就今天有考试，所以这两天都在家复习来着。”罗浩笑着答道。
　　不过，他今天的笑容怎么特别灿烂呢？啊，原来是染过头发了，所以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看到耽雨的视线，罗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明说这样比较好，硬是拉着我去做的。”
　　“的确比以前更帅了。”只是这发色，竟然也和俊儿习惯染的那个颜色一样。
　　虽然这两天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赞美，可从耽雨口中出来让自己特别开心。那开心中又伴随着些许羞涩，他一时间不敢和耽雨对视。
　　两个人并排坐着都笑着不再说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已经拉到了一起。两人都不知道，是谁先伸来的手。
　　“我后天就考完最后一门课了。”暖暖的冬日之中，罗浩开口说道。
　　“这样吗？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不是去旅行吗？一起去能看雪的地方。”
　　之前在公交车上的对话回到了耽雨的脑海中，原来他还记得啊。不过，说到看雪的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北雪乡吧，又或者是东北方向的那个国家？

　　【汉城市长李明博宣布将“汉城”中文名称更改为“首尔”……】
　　说不上是什么大新闻，可那个陌生的城市却在那几日凭着改名的事出现在了各档新闻的简讯里。
　　那时正是冬季，新闻画面的首尔街景，各处雪花纷飞。
　　“汉城挺漂亮的。”耽雨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你喜欢？想去吗？明年早些办签证，我带你回去。”
　　“真的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妈在首尔开卖牛杂汤的小餐馆，那味道真叫一个绝。”他笑着说，“你……也跟着我去见见我妈吧？”
　　“去见你妈？”
　　“嗯……应该是去见咱妈，你不已经是我的人了吗？”说着，俊熙把他揽到了怀里。
　　耽雨却装着要挣开，这家伙在瞎说什么呢，他妈怎么可能接受他。
　　“她会接受的，我妈很爱我，而且开明地很，只要是让我幸福的事，她怎么会不理解？”
　　虽然知道那是场幻梦，可也是场美梦。他不再挣扎，乖乖地依靠在了俊儿的怀抱里。

　　“现在申请签证的话，过年的时候可以去首尔玩吧？”
　　“嗯？什么？”
　　耽雨这才意识到刚刚呢喃了什么话，连忙说没什么。
　　“要去韩国玩吗？”他还是听清了刚刚的话。
　　“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有点想去。”罗浩说，“你不是喜欢看韩国明星，看韩国电视剧吗？我也想去那里看看。说起来，你去过首尔吗？那里好玩吗？”
　　好玩？城市不就是这样，全世界的城市都差不多。哪里都建满了高楼大厦，哪里都是匆匆的行人，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所谓名胜古迹，也不多装饰着现代工业产品长着同一番模样。
　　“去过几趟。”
　　“真的吗？我韩国话也不会讲英语也不好，不过跟着你就一点问题都没了吧？说实话，我一次国都没出过。”
　　“到时候再说吧。”
　　正这么聊着，车子已经到站上停下。耽雨的手机正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一听是妈妈。
　　“有什么事吗？”罗浩要给小明带早餐，因为这个电话两人没好好告别就分开了。
　　“昨天超市牛肉特价，我卤了些来放你冰箱里了。海滔回来了记得热给他吃。”
　　妈妈每天都往自己家里送菜送汤，潜台词不过是说让他去接海滔回来。不过就选择而言，接海滔回来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他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勇气来面对海滔。
　　阮打过电话给他，说海滔去找她了，那板着脸不发言的模样像极了刚回杭州时的模样。她有些担心，所以想问耽雨发生了什么事。耽雨虽然说了个大概，可他也不知道这样解释对不对。
　　“海滔肯不肯跟你回来是一回事，你还是要尽快和孩子见一面。他就这么跑出去了，你怎么到现在都不联络他一下呢？你也知道你们父子本来就有沟通的问题，现在完全断了沟通不就只会让问题越来越大吗？”这是小阮在之前的电话里说的话。
　　“所以你什么时候把孩子接回来？我说了多少遍我要我孙子！”见旁敲侧击没有用，晓莲干脆歇斯底里地打出了直球。
　　虽然这是最近几天的日常，可到了这里耽雨还是答不了话。还好这时候响起了第一节课下课的铃声，他正好借口考试要开始了挂了电话。
　　那时候他刚走进校门不久，体育场边的绿荫小道上，他与朱雀对视了。
　　他本以为这一次的相遇也会像以前那样。可就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朱雀开口了。
　　“你们……还好吗？”
　　“什么？”
　　“你……还有海滔。”
　　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问呢？耽雨也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阵后顾自走开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该来找找孩子吧。给海滔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是关机，发了消息也不回。果然还是只能来这里找琳琳。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公司还是在这座大楼里办公。只是当年气势恢宏的新大厦毕竟经过了时间的洗礼，而今看来难免有些老气。
　　“拿屁d眼开的车吗？”
　　路边一个男人的骂声让他从恍惚中回过了神。好像是前面的车占了道，差点让后面的车追尾之类的事，总之他也没什么兴趣。耽雨深深吸了口气，走进了那栋大厦的大厅。

　　“所以你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吗？”
　　“说什么鬼话呢，追我的女孩子那么多，让我娶一个带着个瓜娃子的老婆娘。”
　　进了电梯，还有个大嗓门在聊天。耽雨小心地朝他们看了看，好像就是刚刚在门口停车大骂的那个男人。看他身上那件西装的面料，就知道价格不菲。不过，像自己这样穿个卫衣在写字楼里也挺怪异的吧。
　　正这样想着，没想到那男人也和自己一个楼层出了电梯。
　　“你们姐姐呢？”
　　“巡店去了，今天不会回来。”
　　“不是说好今天讨论基金增资的事吗？她想什么呢？”
　　“商场的调整临时有变要撤我们的专柜，她去找卖场经理做人情了。”
　　看到那男人转身要走，蓝迦问：“回家吗？”
　　“当然去卖场接她啦。”
　　看办公室的门禁合上了，蓝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狗崽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谁啊？”站在一边的耽雨，这才敢发出声响。
　　“和公司合作的基金经理，有闲置现金的时候就委托他们管理。”蓝迦说，“来找姐姐吗？怎么办？姐姐不在呢。为了躲刚刚那位经理所以出去了。”
　　“那我过两天有空再来吧。”
　　看耽雨要走的脚步有些犹豫，蓝迦说：“少爷很好，有我照顾着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我们准备一起出去吃披萨。”
　　“那就好。”
　　看耽雨依然是一副踟躇的模样，她又说：“我觉得海滔还是待在姐姐那里的比较好，毕竟你给了他这样的心理伤害。”
　　“那……琳琳还好吗？我听说她要结婚了？”
　　“结婚倒不至于，不过的确遇上了个不大好的男人。”蓝迦说话向来不拐弯，“说实话大家都看得出那男人是在利用姐姐套钱而已。只有姐姐执迷不悟地深陷在他的谎言里。以前公司经营还有盈余到还好，可最近公司现金流紧张，给他做的担保只要一笔爆雷了的话我们公司就会担上一笔巨大的债务的。”
　　耽雨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一脸茫然的模样是不是听懂了自己说的话。
　　大概率是没听懂了，因为他一副要就这么走了的样子。
　　“也关心下姐姐吧，现在可以守护她的人就只有你了。虽然放弃股权收益全都给姐姐，可是股份不还是在你的名字上吗？这是当年老董事长赠送给你的，离婚的时候你要放弃姐姐也不肯收，你好歹也是这公司的一份子，就这么无情地不管不顾的？”
　　“你这都知道？”
　　“能不知道吗？我都在这儿工作几年了。”蓝迦说，“姐姐待你不薄，你现在住的房子不也是姐姐家送你的吗？现在姐姐脑子不清醒要走歪路，你也理应帮这个忙吧？”
　　耽雨从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又或者她说了些什么也一时没能厘清。所以他只好点了点头，如果需要他帮忙的话他也该做吧。
　　短暂的沉默后，是到该告别的时候了吧。耽雨生怕蓝迦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这会儿蓝迦没作声，倒是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玻璃门外。
　　琳琳和耽雨对视了许久，好不容易也算不上是各自整理好了心情，只是这时机要是再这样下去，气氛会变得更尴尬吧？
　　琳琳刷了门禁卡，打开门后向他点头作为招呼，然后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耽雨望了望那消失的背影，回过神后向蓝迦也点了下头作为告别，然后走出了那道门。

　　忘了按键的耽雨，跟着电梯上上下下了好多趟，这才开始整理起刚刚蓝迦那段话的思绪。
　　琳琳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可是海滔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对方真的是如此不堪的人，海滔肯定会出面阻拦琳琳的事。海滔之前分明说想和他们住一起，应该是喜欢他的意思吧？
　　再说，对方若真是那样的人，自己又该从什么立场来找琳琳呢？他们两人甚至连面都几年没见了。

　　要说起来，我们是一对特别的夫妻，曾经的我这么以为。与其说自己在当年是受迫于世俗，还不如说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和她交往结婚。那时的我，以为自己可以整理好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在一起生活的那么多个瞬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到头来才发现不是。下定决心要对生活进行正面攻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想要连对自己都逃避。
　　我们终究还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在表演完自己的戏份之后走下台来，才发现自己挣扎于戏与人生之间，无法适应也无法自拔。于是不惜下决断不再继续把那出烂得没人会看上一眼的戏给中断，为了防止一样滑稽的剧情，甚至还不忘把舞台也砸烂。十年之间，与其说是缘分如此巧合没有能让两人见面，倒不如说是两人都刻意地避免着见到对方。小心翼翼，害怕一点潮湿就会滋生出一丝的不悦。

　　如此之下，两人互相间的立场该从哪里开始呢？

　　“海滔爸爸！”
　　第二天，在校门口等海滔放学的耽雨，忍不住还在思考这事。被一个声音叫回了神，那声音是李清的，他身边的人是海滔。
　　“海滔啊。”
　　任由耽雨怎么大声叫他的名字，海滔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向前走。耽雨尝试着追了几步，海滔在见到蓝迦后向小伙伴们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犹豫之间，已经错过了时机。再想加快脚步，走到那辆黑色轿车前，车门已经紧紧关上了。耽雨的视线见到了琳琳，他本想敲车窗的手缩回了口袋里。
　　他目送那辆车远去，视线能及的就只有自家那栋高层公寓。
　　怏怏而归，在小区门口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老师。”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让他确信这不是这几天的压力给他带来了幻觉。
　　“张……张宇？”
　　脑中关于他的记忆只有他父母来家里闹事，法院调解时和稀泥的赔偿，一个又一个。唯独没有他的脸。所以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没有实在的真实感。
　　见他不再往前走，张宇主动向他走来。站着看不出来，一走那脚就跛得明显。
　　耽雨呆滞的模样，似乎是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偷跑出来的，老豆听说美国一个有名的骨科专家在浙大医院做客座教授，所以送我来这里做复健。我的留学申请已经通过了，得在春学期开始前康复才行。”
　　因为耽雨一直不言不语，张宇只好不停地找话说。说到这里的时候，耽雨有了反应，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绕过了张宇想要往小区里走。
　　“老师！老师！”张宇连忙抓住了老师，他知道他一旦放开了老师，以他的步速不可能再追上老师，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能见到他。
　　耽雨想要挣脱，可他毕竟是个跛脚，又不敢用大动作。
　　“你在干嘛呢！你是谁？！”
　　就在耽雨没法挣扎的时候，一个声音出现拯救了他。
　　那声音的主人是罗浩，多亏了他拉开耽雨，把他保护在身后，才使得他和张宇重新保持了距离。
　　张宇抬头看了看罗浩，也问到：“你是谁？”
　　“我是……王耽雨的学生。”
　　罗浩的这句话有些可笑，虽然在三人看来各有各觉得可笑的理由。
　　三人对峙了一阵后，还是耽雨先开了口：“对不起，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虽然说不上多复杂，可实在让我没心情见你。对不起。”
　　多亏了耽雨的话，这无意义的对峙才得以结束。罗浩陪耽雨转身进了小区，很快又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耽雨些许回过了神。不过，可以控制思绪，也意味着可以感知寒冷。他不自觉地拉起了罗浩的手，把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肩膀。觉得这样还不够温暖，他又向他靠了半步，罗浩被他控制的手臂抱得他紧了些，他终于开始感觉到一些温暖了。

　　小区门不远的街角公园，朱雀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原本冲上前去的是他才对，可一念之间的犹豫让他又一次落后于罗浩。
　　看到主角退场，他又一次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再抬起头来，眼前站着张宇。
　　耽雨走后好久，还这么盯着他看，不用说会引起张宇的注意吧？看到他倒在地上，就变得愈加无法置之不理了。
　　“你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南方口音让他没听清，他刚想再重复一次，朱雀站了起来。
　　“他妈就是你小子吧？就是你把耽雨和海滔搞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吧？我他妈……”
　　朱雀一把抓过了张宇的衣领，一时没站稳的张宇，拐杖掉落在了地上。那“哐当”的响声，让朱雀停下了在半空的拳头，再怎么不讲道义，欺负个残疾人也件挺掉价的事。
　　“我知道我错了，我也后悔。我想找到他，只想郑重地向他道个歉罢了，如果这都做不到……”
　　哽咽打断了他的话，那满面的泪水让朱雀忍不住放开了他。
　　什么话都不适合出口，什么都做不了。胸口闷着的那口气，让朱雀没法呼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