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43、第四十三话：心眼

　　今天是这阶段最后一次商谈，之后就要一周安排一次了。耽云像往常那样来接海滔。
　　虽然周六，可那儿的路并没有通畅多少，车子在堵了许久后，倒是海滔意外地打破了沉默。
　　“还好吧？”
　　“什么？”
　　“你和那个阮。”
　　就和阮说的一样，孩子果然是什么都看在眼里。耽云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她忽然就来了个大转弯不和我说话了。”
　　“真的不知道吗？”
　　这孩子真是不一般的独到呢。耽云只好说：“毕竟我过去做了错事，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现在只做这些弥补根本微不足道。你说对吧？”
　　可没想到海滔冷酷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这种情情爱爱的事。”
　　似乎是意识到耽云心里有千万句倾诉之语，海滔马上就堵住了呼之欲现的出口。耽云只好自嘲式地笑了笑。
　　海滔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眼说：“你在前面靠边就好，妈妈的秘书来接我了。我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
　　耽云送走了海滔，前面的车子没有一点想要动的意思。他无奈地看了看手机，最前面是小阮发的SNS。
　　【我好害怕我还喜欢你，我好害怕这些变为真实。】
　　见到这句话后，耽云放下了心来。不过，这并没能让他变得高兴一些，放下的心或许只是因为沉重罢了。

　　离这儿不远就是妈妈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不过从没步行来过这儿的海滔对路并不熟悉。好在现在的导航APP够方便，让他没走弯路就到了写字楼楼下。
　　“海滔啊，来找妈妈吗？”他刚走进写字楼大厅，就听到了一个男人故作亲近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果然是曾那个和妈妈一起吃饭的大叔。不过虽说叫大叔，比爸爸至少年轻了有一轮吧。
　　他本不想搭理他，可他说：“妈妈刚从办公室出来，我们直接去地下车库就好了。”
　　电梯门这时适时地打开，从楼上下来的电梯里正好站着妈妈。海滔看了她一眼，跟着她站进了电梯轿厢里。
　　原本挤满了电梯的人都在1楼走了出去，往地下停车场的只剩下他们三人。
　　“今天和心理老师谈得还好吗？”为了打破尴尬，琳琳问了一声。
　　海滔简单应了一声。
　　应照也趁机关心，忙问：“他说你好些了吗？药有拿着吧？”
　　“我是做心理咨询，不是神经病。”
　　海滔冷酷的声音，让应照不免尴尬。还好这时电梯门打开了，蓝迦正好把车开到了电梯口。她把车钥匙交给了妈妈，海滔才知道她今天有事要先回去。蓝迦给海滔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好像是在说和上次一样，有需要的话记得给她打电话，她随叫随到。
　　海滔朝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正巧这时应照催自己上了车，他在蓝迦的注视之下坐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说实话，海滔并不喜欢这种高档餐厅。菜色自然是可口，可一样的味道吃多，便也觉得不过如此。可能是跟着耽雨过惯了穷日子，这里服务员有板有眼的服务让他最感拘束。
　　“对了，海滔，应照叔叔有礼物给你。”
　　被琳琳这么一提醒，应照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手机盒，图案字样显示是IPhone11pro。
　　刚回杭州的时候，琳琳就给他买了Iphone11，所以海滔没有伸手接，只是说：“我已经有新手机了。”
　　“应照叔叔说这个比那个更好。”琳琳见海滔不情愿的模样便说，“你就收下吧，也是应照叔叔的一片心意。”
　　海滔的眼神在手机和琳琳间犹豫了一阵，看到琳琳几近祈求的眼神，他才把它收进了包里。
　　看孩子收下了，应照得意地笑着说：“对了，下个周末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哪儿玩一下吧。”
　　“没空。”
　　“怎么？要去唱歌吗？”
　　“是乐队。”
　　“我和应照叔叔下周末都难得有空。你就休息一天陪陪我们好吗？”
　　“就是就是，每个周末都要唱歌，难得休息一天嘛。下周末大剧院有米老师的童话剧演出，我托了好多关系才搞到了三张票呢。”
　　“我还是三岁小孩吗？”
　　“那你想去哪儿？就当陪陪妈妈，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也不知道今天的妈妈为什么总要摆出这样的表情。海滔只好随口说：“你们这么喜欢米老鼠，为什么不去迪士尼乐园？”
　　“迪士尼乐园？好，我马上定门票和酒店。”应照听了连忙拿出手机来订票。
　　妈妈听后则开心地抱了他一下，不过很快意识到孩子可能会讨厌这种亲密举动，所以连忙放开了他。该说的事终于差不多都交代了，她笑着说去下洗手间就走开了。

　　“你这么讨厌我，是怕我抢了你妈妈吗？”
　　海滔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我都知道，你是怕我和你妈妈结婚了，你妈妈就会不要你了吧？”
　　这大叔是脑子有病吗？还要给他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剧才满意吗？我和我妈的生活，关你什么事？
　　见海滔还是不声不响，应照继续说：“放心吧，我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目前也没要和你妈妈结婚的打算。就算以后真的有和你妈妈结婚的打算，你也不用怕妈妈会不爱你。而且，我会和像你妈妈一样爱你的。好吗？你想要去哪儿就跟我说，我带你去，想要什么就和我说，我都会买给你的。总之，我会像你亲爸爸那样对你好的。”
　　“我爸爸还没死呢。”海滔终于开口了。
　　“唉~不是要替代你亲爸爸的意思啦。只是说你可以多一份父爱的意思，你懂吧？你会有双份父爱的，而且我听琳琳说你爸爸不是那个不太正常嘛。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真男人，你可以有个正常人做爸爸了，我们俩也可以做像哥们那样的父子。你岁数也不小了，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世面的。嘿嘿~你这岁数的男孩，对那事挺好奇的吧？”
　　明明岁数不大，嘴巴却比老大叔油腻且猥琐。这么一看，还是王耽雨给人感觉年轻多了。海滔这么想着，一点也不想再搭理他。
　　这时回来的琳琳，看到应照侃侃而谈的模样，以为两人谈得挺好，心里不由得高兴。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男人的话题，女人不用管。呵呵。”
　　应照说着故作模样地要来搭海滔的肩，不过被海滔板着脸一掌打开。应照倒是不怕尴尬，连忙举起酒杯救场说：“干一杯不？兄弟？”
　　这一次，就算妈妈给了眼神，海滔也当作没看见。应照只好自己碰了下放在桌上的那玻璃杯，然后故作豪爽地喝尽了杯中的酒。

　　之后，应照又尝试着和海滔寒暄了几次，不过话题都被海滔的沉默给打断。好在应照本身就是做应酬人的生意，见过这般场面的他总有别的话题来把对象重新转到配合他的琳琳身上。
　　一顿饭的时间说不上长，只是秋末的夜来得真的好早。因为蓝迦提前下班的关系，应照为娘儿俩叫了代驾司机。温暖的车厢里，车载香水在空调里显得格外得腻。
　　“肚子饿吗？要不要再去哪儿吃点东西？”
　　海滔看着雨刮器的滑动，然后摇了摇头。
　　“晚饭都没吃什么呢，是不对胃口吗？”
　　“很多了。”
　　琳琳怜惜地摸了摸海滔的头，然后伸手环过他的脖子，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半晌后，她才开口问：“你讨厌那位叔叔吗？”
　　海滔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妈妈，你寂寞吗？”
　　这一次，换妈妈沉默了。
　　“你是因为寂寞所以才和那大叔交往的吗？”
　　琳琳依然没有回答。
　　“你打算和他结婚吗？”
　　“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会和他结婚的。”
　　“那是你的生活，关我什么事？不要让我成为你生活的绊脚石。”
　　琳琳听海滔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说：“海滔啊，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的话，我会和他划清界限的。”
　　“不是这意思，虽然对那大叔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讨厌到那程度。刚刚的话我只是很平常地说，没有那么复杂的意思。妈妈就应该过妈妈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要随意被我左右。”
　　琳琳的怀抱，抱得更紧了一些。海滔也终于顺从地躺到了她的怀抱之中。
　　他又问：“不过妈妈，你还讨厌爸爸吗？”
　　那感情是讨厌吗？虽然可以不是，可又是什么呢？琳琳犹豫着，忽然发现错过了可以搪塞的时机。只是如果要认真地回答，又组织不好语言。
　　海滔说：“爸爸虽然曾经欺骗了你，还让你变得这么痛苦。可他并不是狠毒或者狡猾的人。我觉得他只是太懦弱了，他那样的人一定是因为胆小所以才瞒着妈妈和妈妈结婚的。毕竟在那个时代，做同性恋不是件容易的事。妈妈啊，不用喜欢爸爸，也不用原谅爸爸，可是千万不要再恨爸爸了。好吗？”
　　琳琳一时没能说出答应的话。她把下巴搭在了孩子的脑袋上。紧抓着外套的那只手终于放开了。
　　车辆在空旷的高架路上飞驰，广播里开始播放音乐节目。路灯随着音乐的节奏在窗外规律地闪过，琳琳跟着音乐的节奏缓缓地拍着海滔的身体。
　　那首舒缓的乐曲，愈加衬托着世界的宁静。

　　虽是周末，可作业却不见少。自从英语竞赛后，平主任就总是爱给他任务。没办法的耽雨只好在夜里还拿出电脑来做平主任刚布置的作业。
　　家门打开了，是小义。
　　“哦~演唱会回来了？”
　　小义点了点头。
　　“怎么看了周杰伦还不开心？有什么事？”
　　“没什么，挺开心的。这个送你。”
　　耽雨接过了小义递来的“礼物”，是演唱会的一次性荧光棒，这会儿因为电量不足光色已经有些暗淡了。
　　“那男孩子呢？没送你回来吗？不请他进来坐吗？”
　　“她女朋友打电话给他，他跑去陪他女朋友了。”

　　说实话，刚进演唱会的会场，小义还担心自己因为这事儿没法开心起来影响气氛。不过很快粉丝的叫声和周董的旋律让他忘记了这些。他很快就融入到了气氛里，跟着歌迷们一起唱跳起来。
　　最后，竟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演唱会毕竟有结束的时候，小义只好不舍地随着人潮走出了体育场。
　　“你直接回家了吗？”晓楠犹豫着开口问。
　　“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时间也不晚。要不要去我家玩会儿游戏？我刚买了新游戏。”
　　本该说算了吧，不过小义却没能说出口。说实话，心里还有些动摇，不过一定是因为游戏。
　　还没来得及他做决定，一阵电话铃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晓楠笑着接起了电话，没说上两句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去找你。”晓楠说完后终于挂了电话。
　　他犹豫着抬起头来看小义，看这眼神，小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对不起，郁老师好像聚餐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去看看她就来。”
　　“算了吧，你好好陪她吧。游戏下次也可以打。”
　　“可是……”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APP的垃圾推送，不过小义假模假样地点开看了一番说：“我也正好有朋友叫我去玩，下次吧。”
　　“谁？又是那个圈子的朋友？”
　　“算是吧，你先走吧。我也马上打车走了。”
　　晓楠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他，不过郁老师又发信息来了，他只好先打车离开了。
　　这地方因为演唱会刚刚散场堵得很，晓楠幸运打到了车，小义却不像有那样的运气。好在体育场离耽雨家也不远，他干脆沿着教工路走了起来。人行道的人也说不上少，很多学生模样的人在他身边有说有笑的，听他们的谈话应该是在往地铁站赶路。
　　不过，他怎么就觉得越走就越是孤独呢？喧哗的世界之中，好像只剩了他一人似的。

　　害怕面对耽雨，他会问什么不想回答的问题。小义借口回房洗漱了。
　　那之后没多久，家门又打开了，进来的人是海滔。
　　“回来了啊？”耽雨照常向他打招呼，按惯例海滔不会回应他的招呼。只会沉默地顾自己进房间，然后锁上房间的门。
　　可今天海滔却到了门口后退了回来，他走到耽雨身边，掏出了包里的IPhone放到了耽雨面前的桌子上。
　　“怎么了？”
　　“给你用，你的手机不都用了3年多了吗？”
　　“我只是懒得换而已，现在的手机不还能用嘛。”
　　“三天两头没电关机，还能正常用吗？”
　　虽然知道海滔的零用钱多，他总不至于随随便便买个手机给自己吧？“你手机是你妈妈给你的吗？她不是开学刚给你买过一个吗？”
　　“不是。”海滔停顿了一下说，“是妈妈的男朋友。”
　　啊~那姑娘果然是找到男朋友了啊。虽然问了蓝迦好多次她都守口如瓶，可他多少也有些感觉出来。说实话，从海滔口中确定了后，他也算是松了口气。像是在心上挂上了十四年的一个麻袋，总算要落地了。
　　“如果妈妈嫁给那个男人，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有了，如果你妈妈找到了一个好归宿的话，我当然高兴了。”
　　“只有高兴吗？一点嫉妒都没有吗？”
　　耽雨显然是没听懂海滔的意思，苦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嫉妒？”
　　“如果妈妈结婚后，我想去妈妈那里生活呢？”
　　“你想去跟新爸爸一起生活吗？”
　　海滔没有回答，耽雨想了想又说：“看起来新爸爸是个不错的人呢，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
　　听他说到这里，海滔就重新抡起了书包进了房间，几乎是同时响起了房间门锁上的声音。
　　对话结束得有些突兀，可也说不上不习惯。耽雨盯着关紧的房门没一会儿，视线就又转回到了电脑上。
　　“你是缺心眼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刚洗完澡的小义。
　　“什么？”
　　“说你情商低也有点太低过头了吧，就你这情商是怎么活到这岁数的？你这句话到孩子的耳朵里不就成了想赶他走吗？”
　　“哪有？我只是想说听孩子的。毕竟十四岁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了。孩子想怎么样，我该尊重支持才是吧？”
　　“可是，人家想听到的是爸爸希望你别走，爸爸想和你住一起。你要是想要IPhone爸爸也能买给你。这样的话。”
　　“他不是有新IPhone了吗？再买一个也没必要吧。”
　　“是这个问题吗？”小义给了个白眼说，“海滔只是不说，其实哪个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溺爱的？”
　　耽雨把视线重新回到那个房间的门上，半晌之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