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无良妖

3、终落

　　沿栏坐在高速路的围栏上，莫笑的碎发被滚滚海风吹得更加凌乱，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玉笛放在唇边，随着落暮夕阳，缓缓悠歌。
　　音靡霏霏，婉转轻灵，今生前世尽相思，曲到深处情更深。相逢若是因天意，世人何苦又轮回……
　　莫笑不怨不恨，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为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心痛，他不能接受。为一个相处了这么久的女人心痛，他不能接受。为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前世肥皂剧，他不能接受！
　　笛音随着莫笑烦躁抑郁的心情也渐渐刺耳起来，原本的温润清越的乐曲此时竟有些鬼哭狼嚎的惊悚，幸好此时并无过路车辆，只有那波澜印着夕阳的海面用微微涟漪表示不满。

　　“难听……”
　　不要怀疑，绝对不是大海在说话……

　　“噢？那你来吹！”莫笑将笛从嘴边挪开，一手伸进外衣拿出白仙图展开，对上那正捂着双耳皱着眉，和季子离有一张一模一样脸的画中人。

　　“我出不来……”画中人有些哀怨，眼神相当不甘心。
　　“因为我？”莫笑隐约有些明白。
　　那人赏了莫笑一个白眼，不爽地坐在了洒满桃花瓣的河畔边，抓一把花瓣开始蹂躏。
　　“一千三百一十四片……”那人默默低语。
　　“什么？”莫笑追问。

　　“一千三百一十四片桃花瓣！知道代表什么吗？”那人拥有着和季子离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表情，略带讥讽道，“一生一世啊！知道吗？你在临死前，还是那么爱着他！”
　　莫笑语气不善：“不是我，是我的前世，或者再前世，前前世！总之不是我！”

　　“然后，你走了，他也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一千三百一十四片桃花瓣的桃花坞，一切的时间都停止了……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

　　“对不起……”莫笑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寂寞太有感染力，此时，那种孤寂竟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心里，让他感同身受……

　　那人站起，挥手一扬，桃花散落，一切又恢复原样。
　　“不必，我本是一只碎了翅膀快死掉的蝴蝶，因你的血气和相思凝结而成形，成了这白仙图的画中人。你是我的恩人，不必和我说抱歉。”
　　莫笑隐约记起，那夜把画丢入雨中后，捡起时确实好像在画上粘了一只蝴蝶……临死前又吐了一口血在纸上，把白色长襟染红了……而现在这副画这个人的胸口，一片雪白，哪还有什么血渍呢？数经千年，已全然被他吸尽了啊！

　　原来他是他前世的记忆体，承载了一切的回忆……怪不得自从看到白仙图后，前世的景象就不断涌出……而且这些记忆还被套了锁，是只与季子离有关的记忆……曾经就听说过蝴蝶可以承载记忆，竟是真的……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完全想起来和季子离那段呕吐的八点档了，为什么你还出不来？”莫笑觉得自己对这个人还是有愧疚，就因为别人（他绝对不承认那个莫笑与他有关系）一时的痴怨导致被锁了几千年，这也太可怜了……

　　“呵呵，你真的和他一点都不像！他从不如此粗鲁！”那人闪晶晶的黑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莫笑，直到莫笑脸颊飞红才放过他，“你真的想我出来吗？”

　　莫笑非常郑重地点头。
　　“其实有些事……你死后的事……不，我是说那个莫笑死后的事！”见到莫笑阴转晴的脸，他才放心继续说下去，“季子离，也在我身上加了锁……”

　　“啊？他不是和秦岚成亲了吗？”莫笑显得有些激动。
　　那人叹了口气，原来他还是在意的……“是，不过在三十年后，他快死之前，无意间得到了回魂……他以为回魂是长生之药，喝了下去……”

　　莫笑有些呆……
　　“他想起了一切，痛不欲生……亲手杀了秦岚，用他自己的血给我施了咒，只有当他再次想起你时，我才能离开……而条件就是，当他遇见你，并且看到我时……”

　　莫笑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他只知道季子离最后想起了他，又想再次禁锢他……
　　“这么说……条件已经开启了？”莫笑心中忐忑，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
　　“所以你最好祈祷，秦岚没事吧……我觉得季子离一定会再杀她一次……”画中人十分厌恶这个女人，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再杀一次更好！

　　“嘟嘟——”手机的震动声把莫笑拉回了现实。
　　他立刻接起电话……

　　“呲呲——莫笑！救命——呲呲——”秦岚惊恐的声音混着磁场干扰声，情况十分凶险……

　　糟糕！竟在这个时候！
　　莫笑自责，怎会忘记最重要的事！该死，季子离也在那里！

　　手掐印记，瞬间一把巨剑出现在面前。那画中人还没来得及惊叹百鬼剑的炫眼，就被莫笑塞回了外衣口袋。而他自己，掐了一个印，御剑远去……
　　莫笑手上缠绕的绷带一直连到剑柄，靠着这两条绷带控制着百鬼剑飞驰的方向，这些看似琐碎繁杂的东西正是百鬼剑与莫笑的心灵连接。
　　时间非常有限，靠着留在秦岚身上护身符的线索，莫笑寻觅而去。

　　“这是什么东西！”季子离把秦岚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个妖不妖、鬼不鬼的怪物……
　　秦岚看着四处横飞的尸体四肢，到处都是血……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这个怪物杀死了……只是一瞬间而已，大家都死了……

　　“不知道……不知道……”她根本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怪物要对她如此纠缠！

　　“秦岚快会车上去！”莫笑跳下剑反握在手，迅速冲到季子离身边，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干瘪眼珠突兀的干尸……
　　秦岚非常听话，钻入车中后悄静无声。
　　“你也去！”莫笑没有回头，把季子离护在身后，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对着那妄图报仇的妖魔。
　　“你怎么办？”季子离下意识拉住莫笑的手臂，直觉告诉他情况很危险，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妖魔不可能等他们纠纠缠缠，一个瞬移来到了莫笑眼前，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狠狠挥了一爪子，莫笑带着季子离一起狠狠飞出去，撞上车门。
　　哪来得怪力……它到底有多大的怨恨！莫笑揉着发疼的背脊还得照顾季子离，看他受伤了没……
　　似乎明白自己是在拖累莫笑了，季子离这次没有阻拦，默默挨着车门站好，看着莫笑提剑冲去，与那妖怪死拼记回合。
　　怨气太重的鬼怪会有惊人的戾气，它强烈的恨意让身经百战的莫笑也觉得十分难缠，百鬼剑此时竟占不到半分便宜……
　　“为什么……呲呲……为什么要妨碍我……呲呲……”那破了的唱片机再次运行，这次还带着悲痛的呜咽……鬼泣啊……
　　他令堂的，居然被他遇上了，百年都难得一见的鬼泣！
　　仿佛是听见同伴的哀诉，四面八方群群的鬼魂聚了过来，纷纷附上那干尸的身体，任它吞噬……
　　“季子离！快带着秦岚离开！”莫笑回头吼道。手中的绷带随着他的意识慢慢脱落，完整的百鬼剑渐渐露形，那群疯了似的狂涌而上的鬼魂似乎受到了惊吓，停止了自杀，转而看向莫笑的巨剑……
　　随着剑的现形，莫笑那漆黑的碎发竟慢慢变长，染成了银白色。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也染成了赤红的血色，长长的指甲像是刚从冥界地狱爬上的野兽……
　　季子离看着莫笑的变形，震惊使他的双脚酸软，加上莫笑刚回头那狂吼，让他心中深藏的恐惧瞬时爆发，愣愣地坐到了地上……

　　该死！莫笑知道是自己的样子吓坏了他，可别无他法啊！
　　“开！”莫笑一声咆哮，那些飘荡在空中静止的鬼魂全部散去，而集中到干尸身上的鬼魂像是得到了更大的引力，一股一股飞向莫笑的百鬼剑中……
　　“鬼仙……呲呲……”干尸低吼，狰狞地盯着莫笑。
　　“受死吧！”莫笑抡起巨剑带起一阵白雾涟漪，砍向那丑陋的鬼怪。
　　“吼——”干尸在百鬼剑下燃烧成灰，留下一声悲鸣。
　　莫笑靠着支撑身体，眼睛恢复成黑，过了会儿头发和指甲也恢复了……只是好像能力使用过度，有些透支，非常疲惫。
　　喘了一会儿，莫笑摇摇晃晃地走向季子离，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好好检查下季子离同学是否有受伤。
　　“小心！”季子离猛地扑向莫笑，一点迹象都没有，那堆灰居然化成了一把剑的模样，插进了季子离的胸口……
　　莫笑感受到季子离温热的鲜血溅在自己的脸庞，还有那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啊——”一声长嘶，再次化鬼。
　　莫笑凶恶的眼神证实着他失去了人性，一只手捏着鬼怪的灰烬，直到逼出它的原形。令一只手直接插入它的身体，抽出心脏狠狠捏碎，卡住它脖子的手也瞬间缩进，那干尸的头颅就这么掉了下来，滚落到他脚边……嫌恶地踩上一脚，溅了一地的秽物。

　　“莫笑！”
　　一声呼唤把莫笑拉回了现实，他有些惊呆地看着自己手上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干尸……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脚下一片狼藉……
　　“是你？”莫笑拿出画卷，画中人正念咒呢喃，一丝丝清凉正涌入他心头。
　　“别呆了！快救季子离！”
　　莫笑这才想起自己发狂的原因，奔到季子离身边，却只能触碰那冰冷的温度……
　　“这是替命纸，你画了他的像，便能救他一命，你忘了吗？”
　　“可……秦岚……”莫笑记得。
　　“假的！她给季子离下的是假药，你被骗了而已！”他知道真相，因为最后季子离就是在白仙图前，杀了秦岚……
　　“该怎么做！”莫笑打起精神。
　　“解除季子离和我的契约，把我从画中拉出来！”
　　“可你……”莫笑记得他之前说若是无法完成约定，便会永远禁锢……
　　“用他的血，还有你的百鬼剑！百鬼剑是可以斩断一切羁绊的神器，把它插在替命纸上！”
　　“好！”莫笑毫不犹豫的表情让画中人来得一惊。
　　“等等！”画中人不忍心地问，“契约解除后，他便永生永世不能想起你了，而你还可以等他下辈子，你确定要现在救他吗？”他是知道莫笑前世的情与痛，唯一的希望就是季子离和自己这迟来的契约……

　　“季子离……”莫笑突然轻笑，右手扶上他的额头，那温柔好像千年前桃花坞里的少年，“你不用想起了，所有的事，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是的，今生前世，所有的。

　　白色的烟雾环绕在两人的身边，画中的片片桃花从纸中飞出，绕着两人盘旋飞舞，宛如那年杏花楼下，落英片地……莫笑握住季子离的手，在他的食指狠狠一咬，取一滴血珠抹在画中人的胸口，喃喃念咒。
　　越来越多的花瓣从画中带风卷起，画里的蓝蝶也一只接着一只飞出。
　　莫笑搂着季子离，另一只手握着百鬼剑插进画纸边缘固定。
　　“你准备好了吗？”莫笑对着画中人问。
　　那人莞尔一笑，伸出了一只手。
　　莫笑也伸出手，探进了画卷中，霎那金光四射，空气凝结……一只软软的、有温度的手伸向莫笑，先是手指尖的触碰，之后便覆上双手紧紧地握住。
　　莫笑用力一拉，只见那原本在画里的白衣仙子渐渐走出画卷，双手握着他的手掌，那无比欣喜的表情感染了莫笑，对着那酷似季子离的脸流露出的温情，不觉一怔……
　　顺力被带入了莫笑的怀里，那人身上满满的桃花芳香充斥着莫笑的口鼻，那么熟悉，那么难忘……
　　“唔……”躺在一边的季子离痛苦地皱眉……
　　“这样，他便能活下来了吧？”莫笑缕了缕季子离的额发。
　　“嗯。只是，他不记得你，你不甘心吗？”画中人回望地上的画卷，依然是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静立桃花坞边，只是不再那样灵动生活，反而有些悲伤……
　　莫笑抱起季子离，走向车，轻笑道：“无所谓，他要记得的不是我，是千年前那个与他有一世情缘的人。”
　　“你傻，真的！”明明是一样的脸，莫笑看着那人一副无语的表情非常想笑，因为那是季子离永远不可能露出的……
　　“秦岚，好好照顾他！”莫笑对着车里蜷曲成一团的女子道。
　　“一切都结束了吗？”秦岚探出头问。
　　“嗯，一切。”莫笑把手扶上秦岚的额头，很快她便睡下了。
　　最后望了季子离一眼，关上车门，招了一个纸式神让它驾车而去……

　　“那我以后怎么办？”那人随着莫笑的目光望去，直到车光彻底消失在黑夜之中。
　　“跟着我吧，如果你不嫌弃。”莫笑抽起百鬼剑，连带着白仙图飞起，隔空一抓，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外衣内袋。这是季子离的命呢，真是麻烦啊！
　　“好，我叫玖月，看着我的脸千万别叫错名字，不然我可饶不了你噢，主人！”玖月对着莫笑伸出拳头以示警告。
　　“哈哈……”莫笑收起百鬼剑，潇洒地把背影留给玖月，以后的旅程看来不会孤单了呢！

　　不要走！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样子吗？
　　不要走！！
　　……留下来……为了什么
　　……这个……那个……这幅画还没有……
　　嗯，那我不走了，永远……
　　“莫笑！”季子离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惊魂未定的样子吓得秦岚连带着紧张起来。
　　“季大哥你没事吧？”秦岚照顾了他一天一夜，脸上微微带着倦容。
　　“莫笑呢？”季子离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
　　“谁啊？季大哥的朋友吗？”秦岚十分真诚地问。
　　“就是和你在一起来机场接我男子啊！”季子离捂着发疼的额头，好像还卷留着的温度，让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我是一个人来接你啊，没有男子！”秦岚的记忆被莫笑消除修改了，任何关于他的事都彻底消除了……
　　莫笑也对季子离做了同样的事，只是好像没有效果，或者粗心的莫笑改错了片段……
　　“那个怪物……”季子离见秦岚一脸迷茫，垂下头，看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把电话给我拿来！”
　　秦岚很快拿来了季子离专用手机，只见他迅速拨了几个按键，命令道：“给我查一个人，男，20岁左右，身高目测178CM，名字叫……莫笑。”

　　画中仙，相思引。
　　青梅初，展丝绢，青衣挑灯前。
　　画一张隔世不忘容颜。

　　紫霜毫，端溪砚，提笔墨香浅。
　　书一篇今生未了缘。

　　雨阑珊，流年换，故事已远。
　　桃花散，人间又是千年。

　　雕花奁，落尘烟，锁一段缘。
　　画中人，眉目一如从前。

　　一缕孤魂牵，穿越百千年风霜雪。
　　只为能，遗落你身边。
　　谁翻开画卷，隔世的容颜再相见。
　　梦中人，可曾记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