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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音色醉 ...

  •   清明时节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早晨还落着蒙蒙细雨,午后倒成了暖人的阳光。
      杏花红褪,却是有海棠枝上,一分春住。

      孙权独自走在林间的小路。
      云锦玄衣沾了未散的水气,他脚步轻缓,像是去访一位隐居的老友,而那人或许已在路的尽头浅笑相迎,依旧青袍纶巾、眉目温润。

      音

      世人皆道周郎琴曲天下无双,又有何曾知周郎萧曲夺人心神。
      孙权第一次听到周郎的萧音是在他自居巢还吴的时候。

      犹记得那日天色并不晴朗,更何况身边还有自家兄长的好心情做对比,江面一直泛着浓雾,视线所及之处已分不清天空与江水的交界,耳中只有湍急的流水拍岸之声。

      孙策一早便带了孙权到了江边等候,此时算来已有三个时辰。
      他微微的皱着眉,似乎有些担忧,眼底却是笑的,压不下的期待神色。
      这个一向火爆的小霸王,竟然能有如此耐心的时候。

      因为来的是周瑜啊。
      孙权站在兄长身后几步,心中轻笑,手里不停把玩着路上摘来的柳条,却不知掌心已是腻了一层汗。

      有箫声自雾霭中传来,清越的让人为之一振。如竹芒穿林,又如探花寻路,仿佛将凛冽奔腾的江流视作寻常的山间栈道。

      孙权仔细的盯着江面,直看到眼睛都酸了,才终于发现一叶扁舟正在茫茫长江中顺流而下。
      船头有人衣袖翩然,玉箫当吹。
      声音越来越近,只觉得除了这船中人、江中曲,剩下的一切都和雾气化成了苍白。

      随后。
      他看见兄长高兴的挥手,大喊:“公瑾!”
      他看见船上的人停了箫声,举手拢在嘴边,同样大声的回喊:“伯符!”

      江上乐声早已换成了兄长爽朗的笑声。
      而模糊中,他似乎听见江中的那人又喊了一句:“仲谋!”

      那几日,孙策寻了很多东西搬给周瑜。
      其中当然还包括江东地盘上可以找到的所有乐器。

      而周瑜只是扶着额头轻叹,伸手从这堆乐器中挑出支唢呐,直接扔到了孙策身上。
      之后又从袖中取出玉箫,倚窗吹了一曲轻快的《少年游》,色飞舞,眼带笑。

      孙权到门口时看见兄长正抱着唢呐大笑,突然觉得有些迈不开脚步。

      而最后一次听到周郎的箫声,却是在兄长的墓前。
      他一身白麻,萧声呜咽不能成调。

      孙权来寻他时,已是子夜。箫音像是谁化不开的悲伤,他艰涩的开口唤道。
      “公瑾兄长。”

      片刻,有略感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
      “仲谋,不要担心。”

      还是一样温和的声音,孙权突然不能抑制自己的泪水。
      他说不要担心,即使他刚刚被拙劣的试探。
      他说仲谋,即使,之后的日子他只说。
      “主公。”

      色

      孙权某日路过军中大帐的时候,正听见甘宁的大嗓门。
      “要我说,谁他娘的都比不过咱们都督,白衣战甲那是真好看。”

      于是孙权便挑了帐帘进去,看见甘兴霸的一只脚还来不及从案上收回。
      笑中带着些调侃。
      “兴霸只道公瑾白衣战甲英武,看来是不曾见过他青袍纶巾的神采,那才是真好看。”

      甘宁悻悻地行礼,颇是有些不甘。
      “主公与都督相识的久,可惜我从没见过。”
      “那甘将军可前去与公瑾商量,看他可否穿来一看。”
      “我他娘的哪敢去。。。咳,主公恕罪。。”

      孙权与众人一起笑的开怀,心中却是寂然。别说这些后来的将领,即使是他也很久不曾见周瑜再做儒衫的装束了。
      只记得早先周瑜甚少穿白衣,大多是非青即玄的直衣很显清俊。
      惯穿白衣的反而是兄长,每每战场杀敌都是红白分明的肃杀。
      如今白衣与肃杀都换成了公瑾。

      这可是你的祭奠?
      走出军帐的时候,孙权觉得他笑的太多而有些头晕。

      不过赤壁之前的出征宴上,众人的心愿还是得偿了。

      每逢寒暑,孙权都会给周瑜送去上百翎的衣物,但那一次送去的衣服中放了件他无意间寻来的青衫,他知道周瑜一定会穿,因为那衣服的颜色正如同当年舒城宅前常绿的石竹。

      周瑜确实穿来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神采,除了儒雅更有战场多增的那份霸气。
      他进来的时候,宴席上安静了片刻。
      孙权看见蜀国的军事摇着扇子与他家主公耳语、甘宁瞪着眼睛伸手错拿了凌统的酒杯、而黄盖与程普却笑的有些唏嘘。

      于是孙权很高兴的举杯为众人祝愿,直到喝的大醉。
      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在宴席,其他人却都已经散了。
      好像枕在谁的腿上,有着深藏在记忆里的青色。

      “公瑾?怎么只有你在?”
      “他们见灌倒了主公能不跑么,我倒是也想跑,可惜手脚不快被主公抓住了。”
      “你若不放人,他们敢跑?”

      孙权突然笑了,笑的就像十年前的少年一样开朗,他伸手握住周瑜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公瑾穿衣一向风雅,兄长那家伙才是日日着白衣。”

      感到握着的手微微一僵,孙权顿时像被冷水浇醒了酒。
      之后,却有温热的手掌覆盖了眼。

      “主公对兄长的思念,公瑾知道。”

      孙权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也只是似乎。
      他想了很久才说。
      “愿公瑾为江东大破曹军。”

      江东是我的,也是你许给兄长的。

      醉

      孙权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收了周瑜的兵权。

      他是看着自家兄长和周瑜共同征战的,他知道周瑜常胜不败,他也知道周瑜要用兵的时候只告知兄长一声,几乎不需任何授兵的形式。

      可这样的事真到了自己面前,他却爆发了。

      公瑾,你能猜出兄长每一个接下去要攻打的都城,为何猜不出我还不想与刘备翻脸。
      公瑾,我不是那个和你一同驰骋战场的主公,我不能这样耗尽了东吴。

      最是言语戮心,周瑜没有多说一句话就交出了兵符。
      悲伤踉跄的背影却有如利刃加身。

      第二天的深夜,孙权偷偷的溜去周宅看他。
      宅子的摆设还和很多年前一样,轻松的就能找到房间。周瑜已经睡下,却是眉头紧锁足见忧虑,房内浓重的酒味混着药味。
      孙权突然很后悔。

      在江东,如果霸气第一的是讨逆将军,那傲气第一的就该是水师大都督。
      他与兄长一个是风、一个是火。
      孙权年幼时曾想,只要他们两人一起,定能燎遍整个天下。

      这般傲然的人,究竟如何忍下自己的几番试探,依旧殚精竭虑。
      心中暗叹,孙权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见他依旧熟睡,便俯下身轻轻在唇上落下一吻。

      抬头却见周瑜已经醒来,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深刻的温柔。
      孙权站起,转身朝门外跑去。

      那夜,东吴的主公在城里跑了很久,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罢了罢了,你若愿意,当我是谁都行。

      后来他去道歉,假装彼此都忘了这件事。

      再后来,是他接到吕蒙的急报,周瑜病危。

      他星夜兼程的赶来,坐在床边,听周瑜说着仗怎么打,还要提拔谁。心中却止不住颤抖的在喊:我,那我,你可以如此无所谓的抛下么。

      有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仲谋,不要担心,这江东你定然守的住。只可惜,瑜竟不能为你夺取天下。”

      孙权诧异的抬头,看见周瑜眼中的温柔和那晚一样深刻。

      有滚烫的液体奔流而出。
      却再也没有人来得及擦去。

      这是吕蒙第一次见到他的少年主公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的流泪。
      却不知他的心中想起了多少曾经。

      想起舒城年少,春日倦读书的时候,总有人策马归来带给他一支盛开的桃花。
      想起雾霭长江,箫音缭绕的那一声仲谋。
      想起当年皓月,三人举盏畅饮,半醉间有谁说兄长教你兵法,我便教你音律。
      想起众人散尽的宴席上,轻声浅笑,覆在眼上那手掌的温热。
      想起他府邸中暗藏的药味,却誓要将旌旗插满荆州城楼。
      想起他眼中,所有过的温和与悲伤。

      这所有的一切,确确实实,都是给孙仲谋的。

      可偏偏,当时只道是寻常。

      林中的尽头是一座坟茔,孙权取出拢在袖中的那支洞箫,白玉剔透润泽如谁人笑容。

      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折花寄身旁。
      把你最爱的歌来轻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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