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轻于柳絮重于霜

42、圭儿

　　这日夜间，我正心神不宁，辗转难眠。一声凄厉的叫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我惊起，披衣寻声而去。屋后花园中，借着微白的月光，隐约可见两条黑影，只是一个倒在地上，一个正蹲身下去。
　　“谁？！”我秉烛而探。
　　那蹲身下去的黑影突然转了身，一道银光在他手中闪过，似是匕首。
　　我心中惊栗，他却跪倒在我面前。
　　“陈虬？！怎么是你？”烛光映出他狰狞的面容，却清晰地看到许多泪水沿着深深疤痕肆意流淌，再看那倒下的人……
　　“圭儿！”我惊叫，“你……杀了她？！为什么！”我看到圭儿身下满是鲜红的血。
　　陈虬却不答，收起匕首，双手将圭儿抱起。
　　圭儿面无血色，静躺在床上。我哭着拉了陈虬的手臂，“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吗，她是你的女儿啊！”
　　陈虬摸了一把眼泪，道：“我怎会杀他……只是他不是我的女儿。”他故意把女儿二字说的甚重。
　　他“扑通”跪倒，行以大礼：“娘娘……俺有罪啊……他是个龟儿……”
　　“龟儿？”
　　“此子生下便与旁人不同，兼有男子和女子的……俺疑是他娘与别人偷诞下的私子，才会如此，遂极端嫌弃，起名‘圭儿’。那日殿堂初见，俺便认出他……因他是娘娘身边的人，怕累及娘娘清誉，谨言不敢道破……但昨日，他竟自己找到俺……与他执以宫刑！”
　　我听得呆了，万没想到日日相伴的圭儿竟然是……难怪他肩膀越发宽厚结实，不愿在莲池共浴，还有那青黑的下巴……可他为什么……
　　“他在这寺中，太不方便，胡茬已出，却无处可剃，被娘娘格外注意；而让他决心除去男子性质的是皇后的媵婢冰玑。圭儿有次小便无意中被看到冰玑看到……要挟他，指他与荭妃娘娘不干不净，□□宫闱。”
　　“圭儿怕累及娘娘，遂与俺相认，央俺为他……”
　　床上的圭儿发出“嘤嘤”之声，我近前探视，见她已经悠悠醒转，张着眼睛流泪看着我：“姐姐，圭儿愿作女子长伴你左右……”
　　我一下哽咽，竟不知何言以对。
　　圭儿伤势甚重，我们却不敢出门为她觅寻郎中，只听闻这山阴处有座庵院，住了位能医术高明，堪称起死回生的女尼。
　　陈虬本要去寻访，但我念及他们父子相认不久，而圭儿的情势又极危急，便留下他二人，乔装自去。好在山不算高，不出半刻便到了。想这庵中必也住了宫人，谒见这位女尼也需谨小慎微，切不可把圭儿之事抖落出来。
　　我扮作寻常香客入了层层禅院，却莫说是熟识宫人，便是女尼也不曾见一人。心中正称奇：既然此处无人，何故将宫眷安置在寺庙，而非庵堂呢？
　　正思捻间，却见一年轻女尼在廊下打扫，我忙施礼相询：“烦劳小师傅，可知道净苦师太在何处？”
　　女尼还礼道：“师太云游去了，不在庵中，施主何事呢？”女尼的声音尖细，颤颤道，待抬起头，我凝视着她异常清秀的眉眼，冲口唤道：“静豫！”
　　那女尼白皙的面容上依是和顺谦恭颜色，却并无笑容，只淡淡道：“小尼法名无涟，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你……你没死吗？你不是刺杀不成，饮鸩而亡吗？”
　　“无涟当真不明白施主之言。”
　　“等等……也许……”长久以来萦绕于心中的迷雾中隐约闪现出一丝光芒，静豫死于我瑶台遇刺之前，而我醒来之后似又回到了从前，若依照问兰所言，河水逆流，便不一定流向何方了，在这个支流中，静豫成了尼姑，紫梅亡故，问兰做了皇后，而墨戍浸淫权谋，对我已然无情……
　　我失落的点点头，许是我错了……“敢问无涟师傅何时为尼？”
　　她泯然道：“我不记得了。”
　　待我从尼庵回来，却见陈虬揽着圭儿，将头埋进他的胸前。
　　“怎了？”我大急道，泪水簌簌而下。
　　陈虬回过身，默然无语，只见泪水淌满了面颊。
　　我恍惚着伏下身，将手置于她口鼻之上……
　　“圭儿！圭儿！”我大喊起来。
　　……
　　门外突闯进一人，凝住了我的哭声：“启禀娘娘，常匕鬯兵败身亡！叛乱平息了！”
　　巨大的悲喜迅速交融在一起，实在是我承受不了的重量，只觉眼前的景物俱模糊起来，口中只弱弱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