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轻于柳絮重于霜

32、上元灯节

　　时间流转，已是祥瑞二年的上元灯节。火树银花缤纷而落，雪柳金缕鱼龙狂舞，帝都的每个角落都充溢着无限的灿烂，荡漾着人世的温情。
　　禀才新晋了黄门总管，率诸小监捧来大大小小的礼盒，里面盛了皇帝给各宫的节礼。他临出门，丢给圭儿一个蒲包，小声耳语道：“皇上有句诗嘱奴才念给娘娘听。”他笑着眨眼，“‘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待他走后，我打开蒲包，竟是一套粗衣。
　　那夜，我和墨戍手挽着手徜徉于百子街头——他说他愿意偷得浮生半日闲，跟我作一晚真正的平民；他说只以娘子，夫君相称；他说吃醋撒娇都由我；他让我忘记紧紧跟在我们身后的乔服宫女侍卫，甚至是圭儿。高悬的五彩花灯，玄黑苍穹中点点升腾的焰火掩映着一张张温馨的笑脸，我们也仿佛只是这万千人群中一对平凡却幸福的情侣。
　　路过梅香橼时，见一大群男子正围在门口猜灯谜，对对子。
　　“这里不好……不是天子该来的地方。”我摇头小声道。
　　他却不住地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我就偏要进去看看。”
　　我含笑白了他一眼，嗔道：“既如此，妾身先回去了，君当尽兴。”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我家娘子是醋坛子。”
　　“什么醋坛子……我那是……”我压低声音，“我那是直言谏君！”
　　“不是说好吗——今宵无君。”他指着一枚花灯下的对联，道：“哎，快来看这个。”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我思拈着，问他，“你……对得出吗？”
　　“这么老的联，我都不屑对。”
　　“自己对不出，就说人家联出的不好。”
　　他瞥了我一眼，走到桌台前，展纸写道：“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恰被主事的看见，喊道：“客官对的好工整！今夜在梅香橼踏雪寻梅，我们免您一两银子的茶水钱！”
　　他一听此言，马上起了兴致，笑问：“怎么个踏雪寻梅？”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梅香橼的紫梅姑娘是京城第一舞姬，多少达官贵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就指望一亲芳泽，可她平日里心气极高，很少接客，今个踏雪寻梅，就为了让各位官人饱饱眼福。”
　　“要不……咱们看看？”墨戍笑嘻嘻的对我说。
　　我正要劝阻，却听闻鼓乐声起，鞭炮隆隆，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翩然而至，仙袂缠绵，当真艳美无双。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她……”我小声地叨念，“幼年时候……”
　　“别，别见了仙子便说自己也有些道行。走吧，我不看了。”我在他身后微笑，心下了然，他是怕又触痛我心上的伤疤。
　　他出了梅香橼，冲那主事使着眼色，坏笑道：“带着家眷，不太方便。”那主事也附和着大笑起来。他遂将刚刚那纸攒成一团，递给我道，“介甫先生联姻的妙对，自当交给娘子大人，怎能做□□之用？”
　　“噢？这个有典故？”
　　“介甫先生年少时赴京赶考，元宵节路过某地，见一大户人家高悬走马灯，灯下悬一上联，征对招亲。联曰：‘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介甫先生见了，一时对答不出，便默记心中。到了京城，主考官以随风飘动的飞虎旗出对联‘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介甫先生即以招亲联应对出，结果被取为进士。归乡路过那户人家，闻知指亲联仍无人对出，便以主考官的出联回对，被招为快婿。一副巧合对联，竟成就了两大喜事。”
　　“呵呵，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不过……”我接过那张纸，低头语道，“即使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可来这种地方。”
　　“你怎可能不在我身边呢？你忘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吗？来，我们把它写下放在百子河中。”他这一说，我方瞧见百子河中漂着数百盏荧荧的花灯。
　　“好！”我开心起来，借卖字摊的纸笔写起来。
　　“你写什么？”他去旁边买了红烛和花灯回来，手中已拈着写好的纸条，问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呀，不是都写一样的吗？”我欲夺过他的来看，他却将手一背，先放了灯再告诉你。
　　我眼看着花灯载着我们的誓言，在百子河的浮光魅影中跌宕东流。侧脸问他道：“你到底写的什么？”
　　他低了头，道：“我写的……我写的……”
　　“什么呀？”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抬起头，坦率而坚定的目光。
　　我心中不禁一痛，模糊的泪光中又幻出去年秋日里他的憔悴模样，耳边响着太医的话‘陛下的病起伏不定，于今虽见大好，老臣也无权全把握日后无恙。’
　　“怎么又……我就不想跟你说的……这还没出十五呢，哭可是不吉利。”他笑着帮我拭去泪水。
　　“谁让你写得跟我不一样……”

　　元宵一过，便算出了新春，政务也都恢复如常。尽管我还是无限怀念那个甜蜜幸福的夜晚，但流逝的时间终是追不回。墨戍和我依需在这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危机四伏、风雨飘摇的情势下相守相依。
　　正月十七，南方传来捷报，常匕鬯平定了麟南之乱，不日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