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轻于柳絮重于霜

20、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果然与众不同，亭台楼宇林立，尽是些高门大户；市井熙攘繁华，小民倒也安居乐业。这是祥瑞元年，新皇登基半载，边关停了战事，天下大赦，一派祥和景象。我本无心流连街市，径直往质人处去。倒是林丙乃京城人士，离家三载，好容易有暇日，偏要往梅香橼去会小娘。毕竟他主宰此行，我们身为质人也违拗不得。
　　我抱着桑宁在梅香橼门口闲逛，忽然一批烈马奔来，绝尘般从我身边飞过。吓得桑宁“哇哇”哭起来。我边哄着孩子，边向那方向张望，是匹官骑。圭儿撇撇嘴道：“当官的了不起啊！”后面紧跟一队官役鸣锣开道，净水泼街，黄土垫地，百姓们都慌忙回避。着五彩锦衣的侍卫分列官道两边。半个时辰后，从远处跑来一人，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绸子上衣，灯笼腿的裤子。腮上凝了厚厚的脂，都和着汗水滑落面颊；眉形精雕的如柳叶般，嘴唇却苍白无色。我仔细端详不禁惊诧，这不是衡问兰大小姐嘛。只见她气喘吁吁，一路跑过去……后面的侍从扫了黄土，撤了卫队，散了去。旁人不禁看得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尚书千金抽羊角风了吧？”
　　“哈哈哈！”
　　圭儿跟着笑了一阵，便看见林丙搂着个艳丽的红衣少女从梅香橼出来。天色已经不早，林丙告别他的美娇娘，带着我们往质人处去了。
　　质人处的新上任的长官姓张，名潦，不胖，但很敦实。表面看上去很憨厚，说话却极刻薄。我开始还懒得与他计较，但后来他竟偷偷拧了圭儿的屁股。恨得我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张潦急了，命人将我缚起双手吊在杆子上用鞭子抽。圭儿抱着桑宁，哭得几乎昏过去；我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流一滴泪，或许我的泪真的流干了吧。
　　三天后，我们被分到后院的茅菜所，除草喂猪，日子虽然清苦，总算安顿下来。
　　这日，小小的质人所突然来了一位大人物——常大元帅的长子常孝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张潦马上换上了巴结的嘴脸，笑嘻嘻的忙前忙后。
　　我抱着桑宁被传到花厅。这位常孝君和他父亲有五分像，五分不像，只这五分，便总勾我回想起那张狰狞的脸孔。
　　“常大人，这就是仙茹的人质和他的保母。”
　　“姑娘挺俊啊，当保母可惜了，回去给我作十八姨太吧。”
　　“那可是享福了！多少姑娘多少辈子也修不来这样的福气啊！”
　　“我是寡妇。刚过二十，便已经克死三个丈夫了。”
　　“啊呸！扫把星！”常孝君一口唾沫啐在张潦脸上，“福气个蛋！”张潦连擦都不敢擦，只顾着陪笑脸。
　　“得了，这小娘们你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明个的事你给我办妥了，一样有你饭吃。”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和圭儿被唤醒，换了素衣，抱了桑宁一路往百字街走。远远的便看见停了一辆囚车，我们被推搡着上去，关了囚门，从东头出发，这就是所谓的游街示众吧。只是不明我们并非犯人，为什么要如此……可怜怀中的小桑宁，那么小就要尝受人间最大的凌辱。百字街是京师最大最繁华的街道，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很多，他们将烂菜叶，发霉的馍馍往我们身上丢，更有淘气的男孩子用鸡蛋大小的石头砍。
　　我紧紧抱了桑宁，把他埋在自己的怀中，不让一丝污垢染了他。
　　终于过了百字街，眼前竟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兵役把我们放下来，给我们两个馍馍和半块干肉，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我小声问他要做什么，他却不答。圭儿的一句话让人心惊胆战，“不会要砍头吧……”
　　中午时分，有人用黑布蒙了我们的眼，又被推推搡搡的行了很长一段路。当再张开眼时，强光刺痛，眼前的蓝底金边的大匾渐渐清晰起来：“轩辕殿”。这是皇宫啊……玉带委地，手拿玉笏的朝臣分列两边。一人跪在地上朗声道：“启禀陛下，仙茹质人带到。”我缓步跪倒，不敢上视。
　　“抬起头来。”上面的人道。
　　我微抬下颌，却足以让我看清那上面的人：他身着玄青色的龙袍，端坐于万人之上；头戴旒冕，面若冰霜，下垂的玉珠挡住了那秋水般的眼眸，一个名字始终徘徊在内心：“墨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