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轻于柳絮重于霜

14、丫头小子

　　此后数月，群臣对于咸兰兮王子所择的战奴王妃，意见大抵分为两派：一派以贺齐巴哈为首的元老，他们在朝数十载。冠冕堂皇的认为把仙茹王妃的位子给与仙茹有仇恨的战奴是十分危险的，暗地中亦有私心，这次王子选妃，他们为了能让自家的女儿入主东宫也是削尖了脑袋，使了不少银两的，不想结局竟如此滑稽荒唐；另一派是以鸩巫为首的内廷武士官，他们出身行伍，很多都是受了王子的提拔，自然对王子万分拥戴，他们的理由是冥狼牙择妃是仙茹传统，也是春日碧丝神女为媒的良缘，不容更改。汗王对两派不置可否，加之咸兰兮王子伤重不起，立妃之事也在争议中搁置下来。
　　这期间，婵娟公主每日悉心照料咸兰兮王子的饮食起居，对立妃却也一字不提。我惶惶不可终日，几次想向婵娟公主表明心迹，却都生生咽回去。
　　这日清晨，公主在圭儿的陪同下疲惫而憔悴的从王子养伤的兜碧阁回来，见我独自在打扫庭院，便叫到跟前。欲言又止，却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王子身体可好些了。”
　　“被冥狼咬伤，伤势总起起伏伏的，刚饮了药睡去了。嗯……荭草……关于立妃的事情……这几个月，外面热热闹闹，宫里却冷冷的……我……”
　　我见她主动提起，忙跪倒在地。
　　“王子天生贵胄，荭草身如蒲苇，如何堪配？ ”

　　“你随我来……”婵娟公主带我穿了青云殿，过了兜碧阁，又弯弯延延地过了几道回廊，终于到了离西宫角门很近的一处偏僻所在。她在一扇上了锁小门前站定，从袖中拿了钥匙将锁捅开。门里面杂草丛生，看似已经荒废了多时。剥开厚厚的蛛网，婵娟公主凭吊般走了进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你我素昧平生，我第一次见你却愿意把自家的身世经历讲给你听。”公主若有所思地说。
　　“想想当初公主救我于危难，又收为婢，待我确是极好。奴婢只当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因为你长得很像咸兰兮……”她泪光莹莹的抚摸着我的脸。
　　“王子殿下？”我不觉惊了。
　　“不是王子，是我的独生爱女。王子并非我亲生，他的母亲是汗王的夫人之一，生下他便难产而死。王子与我的咸兰兮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母亲不幸亡故，我便把他接入我的宫中，如亲子般的调养。
　　仙茹的规矩娃娃是当不起名字的，怕名字压得养不活，我只叫他小子，唤自己的女儿为丫头。那时，桂宫还没有建成，这荒芜的别苑就是我的旧宅，小子和丫头就在这里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那一年，我的丫头一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他的王兄站在一起简直是并开的金莲。按照中原的习俗，女子这一年该及荆了。因她青芝煮得甜美，汗王给她起名为咸兰兮，也依我的意思还举行了盛大的荆礼。可是……”婵娟公主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却已走神，兀自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联想到我和墨戍在边市上卖画见到的那异族少女像，莫非……那画的便是仙茹的公主青芝？难怪那卖画的官人摇头叹气道：“没了……”
　　“可是什么？”我见她停下，回过神来接着问。只见她似有羞愧之色，踯躅地说，“可是……在行过荆礼的那晚，他们竟苟合……被我的婢女发现，喜滋滋的告诉我。”
　　“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我也是大吃一惊。就去禀告了汗王，此事在我看来是万万使不得的。可是仙茹是蛮族，这种亲兄妹的联姻被看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故汗王不以为意。我将青芝囚于宫中近半载，又恳求汗王委派王子到边关历练。女儿整日哭泣哀求。”
　　“正在此时，边疆战事紧急。五十万汉军要取道攻打狝奴，仙茹成了首当其冲。那时汉庭势力渐盛，仙茹已是年年成臣，岁岁纳贡。我忙上书朝廷，表达仙茹一定会全力支持汉军，决不会釜底抽薪。怎奈人微言轻，只得眼看大兵压境。最终，还是我的皇兄八千岁代为衿全，代价便是将公主青芝嫁于常大元帅次子常悌君，以安军心。汗王和我虽都不想眼见女儿遭受骨肉分离的命运，尤其是我，自己受过的苦，决不想也让女儿承受。无奈国事为先，此时的女子早已身不由己。可我那烈性的女儿……心中只有她的王兄……含着眼泪出嫁，战事尚未结束她便服毒自尽了……”婵娟公主说着呜咽起来，多年前的失子之痛依然弥新。
　　“可是不对啊，公主慨然出嫁，若是自尽也当待战事结束，王师归京。”
　　“我们也曾怀疑是有细暗杀，为了挑起汉家和仙茹的战争。还不待汗王详查原委，王子边从边关赶回来了，他伤心欲绝，几欲追随，我强忍丧女之痛先安抚好他：青芝之死再难挽回，查明是否枉死方是要务。他自此擦干泪水，求汗王赐名‘咸兰兮’，又请缨去中原为细，一去数载。”
　　“我在中原见过他……”我禁不住脱口说道。现在想来他眉宇间的忧伤摄魄般的让我把信函交予他，他又何尝不是呢，我长的像极了他的爱侣，才会把那么重要的书信回赠给一个莫名的婢女。但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便不得而知了。
　　“我曾在郡尹衡大人府上为婢，故有过一面之缘。”我没有告诉公主常侍柒奴，或许觉得还不是时候吧。
　　公主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把冥狼牙许给我……”我自语道。
　　“我只怕他是了无生趣，寻个容貌相似的……反倒误了你终身……”公主皱眉道。
　　“荭草卑微，却已有卑微人相配，奴婢断不能违恩忘情，再许二夫……”我终于表明心迹，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你是罗敷有夫。”
　　“荭草不敢自比罗敷，王子也不非眠花宿柳的轻薄太守可比。奴婢只是希望能早回中原，夫妻团圆。”我讲到这里，心中徒生悲哀，墨戍哥哥生死不定，就算真的有一日回到中原，不知还能否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