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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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像是知道我提前做好攻略一样，陆霖第二次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猜他会就我目前的情况鼓励鉴诫一番，然后再提醒我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我耳边响起昨日吴凭的话来──“畏首畏尾不是你”。当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不是滋味。他那么武断的评价让我觉得不自在。说实话，有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就比如现在，我应该自信满满地走进陆霖的办公室，但事实上是，我比上一次显得更加底气不足。
这一回陆霖没有坐着。他侧立在窗边，它是这间办公室唯一一个与外界相连的通口。我踏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远远向外望去、和低调柔和的背景融为一体的陆霖。
我不甚文静的脚步显然打破了这个整体。陆霖转身回眸望了我一眼，似乎肯定了一下我的存在感。但是他并没有移动身体，依然保持在那个位置。我只好慢慢地向里踱进去。
陆霖则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吗，在日本，任何一个可以看到富士山的地方都会有一个名字，叫‘富士见山’。”他顿了一下，似乎没准备听我的回答，继续说道：“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是滨漓宫的石尖，也可以是这样一扇窗边。”
“噢～”我拖长了音调，以表示我听见了，但没听懂。
“正是窗前有风景，才能配得上这么好听的名字。”
如果此刻在山林之上在江海之边，我承认他简洁优美诗一般的话一定能让空气都发酵。但是我现在只能感到阵阵寒意，觉得他句句有所指。
“江溶，”他轻轻地叫了我一声，“现在一切都好吗？”
那似乎被我忘记了又透着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我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面对面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个根本不算问题的问句。我现在好吗？工作轻松，生活无压，父母不在身边唠叨，不用整天被催着完成人生大事，还有什么不好呢？可是他这不容转寰的语气，分明在挑衅，在嘲讽，不好，很不好。
“好，很好。”一番心思回转到了嘴边就成了这样的答案。“我觉得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的还不错。而且，我发现自己写彩铃包括更广泛的网络歌曲挺顺手的。”
“你那是小聪明。”陆霖几乎脱口而出。
我脸蹭地就红了，连个遮掩都没有。我没想到陆霖比吴凭还要直接。得到上司这样的评价简直就是被不容置疑地否定。
我觉得自己未必有多骄傲，但确实容不得委屈，所以一股怨气立刻自心底卷起：“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创作的。我只知道在其位谋其职。我顺应了潮流满足了大众的需求，这样两厢情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什么是大众的需求？你果真知道吗？”我那略带娇蛮的辩驳，陆霖丝毫没有理会。
“我……”这个问题并非我答不上来。相反，我有满腹的疑问和辩解。但此刻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似乎一开口就打破了我一直在保持着的轻松的平衡。如果在陆霖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懂思考及时行乐的人，那就让他这么以为罢。我只有让自己漂浮着，才能轻轻地拿起笔让更多人轻松起来。于是我松了口，不再说话。
“对不起，”陆霖开口了，“本来是应该奖励你的，为公司这个新项目开了好头。”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我心里哼了一声。
“但是抛开上司这个职务，我想对你说一句，‘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我浑身激灵，猛地抬头。陆霖正从前方注视着我。这句教诲语真情挚，丝毫听不出倨傲之意。我迎着目光看去，他双眸清明，视线正直却无唐突，身姿挺拔，犹如青青绿竹猗猗在立。
这一下却看得我眼生疼。我赶紧收回目光，回味陆霖的话。他悄然递过来一本集子，说：“希望它们对你有帮助。”
我茫然接过，低头往封面瞄了一眼，嘀咕了一声：晏几道的《小山词》？
陆霖没再说话，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姿势。我想大概老板又在看风景了，就匆匆地扭头往外走，将要出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
“江溶，我想在你眼里看到风景。”
夜色温柔，晚风沉醉。我独自窝在家里，灯也没有开，仿佛黑暗才是我熟悉的场景。手里是陆霖给我的《小山词》，薄薄一本我却念了一晚上。
良久，我起身从床头抽屉拿出一叠纸稿。这叠东西自从我出院后就再也没碰过。包括那首卷入抄袭事件的《四季》。我低头轻叹，悄声念了出来：
隆冬的雪/我的冰面
还在凝结/梦幻的贪恋
早春的叶/你的地面
已在预备/下一次的冒尖
仲夏的夜/我的窗前
月亮吝惜/自己的光线
深秋的天/你的胸前
白云留恋/曾拥有的高远
候鸟聚在老地点
啾鸣重复和新鲜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
一天老比一天
我用你的眼睛
看雨的缠绵
我用你的耳朵
听风的热烈
你向我来的那一天
四季从此各自鲜艳
这词算不得多玄妙，但其中思慕之情却无丝毫扭捏。一方的冰冷、自我和狭隘消解于另一方宽容、豁达与温暖。可是如今读来，我却莫名感到陌生，并不清楚我写的是谁和谁，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伴随着那次出院，似乎一些事情在悄然改变。
比如，我每夜都做梦。纵然梦里锦秀华彩，醒来后都如前尘往事空无一物。记忆中徒剩黑暗里的漂浮冲刺，没有尽头。
比如，我对过去的事提不起兴趣。我不想回到之前的单位，所以我欣然接受了吴凭的帮助。我不想翻看之前的文档笔记，所以我把它们都扔在抽屉里。我不想重复以前的风格，所以我愿意参与新的项目，哪怕是一无所知的彩铃、网络歌曲。
然而这本《小山词》偏偏让我想起过去从前。抽屉里一直放着的，就是我的过去。我不知道一场病生得可以让人性情大变，只觉得过去那些文词不忍去看，一入眼底就浑身战抖，心沉似海。更重要的是，一个月来都过得异常轻松自在的我，忽然有种下坠的感觉。
我有些恼怒地把稿纸往书桌上扔过去，柔软不堪的纸张经不住我的蛮力，四处散落，像是各寻归宿的失意人，先后铺洒在书桌四处，略微翻卷的纸页像怀抱委屈的心情表达对我的控诉。有几张在空中似乎心有不甘地来回飘荡了几下，最后耷拉在静立于桌面的台历上。我摇了摇头，不愿意想的就随它去罢，何必和这些死的东西过不去。于是起身去收拾桌面。
拂过台历的时候，我瞟了一眼，随之心里一动，出院后连台历都懒得翻了，这都还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拿起台历仔细一看，竟不知道是手在抖还是心在抖。
台历上的日期是2月份，14号之前，每一天都划了个圈。我记得我从医院回来时就没有动过这台历，难道说我住院那天是2月14号？我只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至今也不过一个月左右，那才三月份啊，可是明明──我赶紧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没错，现在已经是四月天！再说，就算日历会出错，气象也不会说谎。这个季节我再熟悉不过，四月的春日气息浓郁异常，早不是那乍暖还寒时分了！
我手脚冰凉，好一会才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个月，我的人生漏了一个月。一直以为不愿回想，原来是根本想不起。2月14号？如果那天是我昏倒的日子，那我能记起来的只有和吴凭见面以及那场酒会，还是吴凭口中所描述的。那这一个月我在干什么？
我醒悟过这一切不管怎样，吴凭都应该知晓，可是却被他隐瞒了。我有些怒气，抓起电话就想问个究竟，忽然意识到已经深夜了。过了凌晨的时间刻度让我暂时平静下来，缓缓放下电话。
相识一月多来，吴凭对我的关切甚至是包容，我很清楚。不过现在看来，我和他应该认识两个月了，只是那一个月的状态我不知晓罢了。他身上正有那种让人贪恋的热血和渴求的温暖。然而对此我从来未表达过感激。不是没有，是每每话到口边我都觉得肉麻赶紧吞了下去。我觉得很多脾性和吴凭很相似，如果这样，一些话我不说他自然也能感受到。
可是刚刚我怒气冲冲三更半夜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恐怕还没感激他就已经伤害了他。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事情，何必要怪罪他人？他不说或许也是出于好意。不管如何，平静下来再去问问也无妨。这样想来，心情又缓和许多。
我浑身一阵懈怠松垮，倒在床头的靠枕上。数日都不曾来访的困倦突然袭来，只想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用想，哪怕什么也不记得，哪怕记得的永远是黑暗，也夺不走我此刻的睡意。恍恍惚惚间，好像阵阵嬉笑喧闹声近在耳边，是楼下么？夜深人静，还有谁是今晚的不眠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