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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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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我才算从迷睡中醒转过来。原来我卷入了一起抄袭事件里。刚醒来时吴凭那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我现在能猜出个大概了。照这意思就是说,我那不大不小的冤情应该被洗刷了。嘿,我心里一乐,虽然碰到这事不那么让人爽快,可是睡一觉就什么都解决了,老天也真是厚待我啊。
我抬头看了眼日历,已经三月了啊。我心里略略有点不安,但是说不出哪里不踏实。为什么那个酒会的印象那么模糊?我昏睡前是什么时候?此前那种绞痛又一次袭来,让我没法再想下去。我想大概这病还需要修养一阵子。也好,借此请几天病假,何不快哉?
我醒来后的第二天,吴凭又来看我了。如果换一个场景换一个人,我或许就会因对方“无事献殷情”而心生反感。可是吴凭就是有这种把事情做得恰到好处的能力。
其实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听到他的道歉,这足以让我和他冰释前嫌了。何况按照我的回忆,初次见面虽然有些曲折纠葛,他的圆滑和傲慢虽然引起了我的不快,但我们还是给予了彼此信任。那句“对不起”中足够的真诚,加深了我对他的信任。
他再次探望我,应该带着我需要的答案。我坐在病床上,看着吴凭一步一步走来,这是我第二次这样注视着他走近。我上一次竟没有发现吴凭擅于修饰自己的特点。
在编辑部懒散惯了的我,习惯了纸张一样的单纯颜色,习惯了书稿一样的规矩形貌,眼睛也在习惯中惰怠了审美。此刻看见吴凭脖子里象征着季节的暗紫条纹围巾朝着我一跳一跳,仿佛跳出了没有生气的版面纸堆。真好看,我对自己说。
我们对望了一会,都没有说话。这样也不错,那些不痛不痒的寒暄我实在应付不来。我也不想先说话,因为脑中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都还没有理顺,怎么讲给一个才见了两面的人听?我再次选择信任他,相信他会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果然还是他先开口了,话虽然有点让我意外。
“我是叫你刺猬,还是叫你鸵鸟好呢?”他又恢复了那种戏谑的口气。
“都不是什么好比喻。”我闷闷地答道。我觉得应该给吴凭一些提示,也没深究吴凭这莫名其妙的开场白,缓缓说道:“我这人理想抱负都不远大,平时有点吊儿郎当。但骨子里就是爱憎分明,还受不得委屈。所以,那天的酒会,我应该去了,对吧?”
吴凭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立刻捕捉不到了。他问我:“这你也不记得了?” 语气有点急促。
我心里一抖,反问道:“‘也’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记得的?”我也有点急促,听上去就像质问一样。
吴凭轻呼了一口气,满不在乎的嬉笑登时又爬上了脸。他看了看我,然后眯起双眼,悠悠地说,“佳宴隆宾,媒体云集,某女耍疯,剑指红人,怎么样,这个题材又可以炒了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刺猬、鸵鸟都不是,我其实就是你要炒的耍疯女鬼是吧。原来为了个劲爆头条,设计好了让我去赴宴。”
吴凭轻轻地靠在我床边,一手支着身子,带着一副很回味的表情,说:“江溶,你知道吧,这女鬼未必有古书里描写的美艳,但是憨直和难缠倒真被我领教了。两瓶红酒就被你灌肚里去了,你还真以为酒会就是喝酒去的么?”
我低笑了一声,原先的沉重渐渐释放不少,于是回嘴道:“那我也不是什么昏睡,其实就是醉了两天咯?”
吴凭没答话,只是说:“江溶,你回来了。”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尤其像是认识我许久的样子。但是我听着并不反感。长觉初醒的一刹那,我确实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而吴凭是我魂游一遭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我不想放过眼下渐渐轻松的好心情,就顺着他之前的话说道:“那就烦请吴老师帮我找一下前两天的报纸,我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贵妃醉酒的雍容气度。”
他双手抱臂,右眉一挑:“得了吧。你还真以为我选新闻的眼光那么没有档次。像你这样在会场恣意挑衅借机炒作的人我又不是没对付过,哪能让你得逞。”
我微微一笑,心底一处突然明亮起来,那是昨日被阳光照了一整天都没有暖热的地方。
“你知道,我不是。”我直视着他。
吴凭点点头:“那天我和你一起到了会场。那是为金心开的单曲内部推广会。你看到了金心、制作人、作曲人,唯独你没被提及。虽然作词人是佚名,但在现场听见周围有不少人说,其实金心就是作者,这首歌词有些特别含义。她为了掩人耳目,所以隐了姓名。”
我没有作声,刚刚舒缓的心情又开始往下沉。吴凭看见我没有答话,继续说:“趁我走开的时候,你就一个劲儿地猛灌酒。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你摸到了休息室,让你撞上了金心。恰巧我路过门口,看见了你们。我看见你借着酒劲威胁说要把金心抄袭的事情揭露出去,然后和经纪人争执起来,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就一下子昏过去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吴凭好像看出了我变得低落的情绪,话锋一转:“那天幸亏有我在,要不然谁捉你到医院?看你那副烂醉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恨不得朝你吐两口吐沫。”
我噗嗤一笑,嘲道:“你真当自己是捉鬼的宋定伯了?”
吴凭松了口气,说:“我看你啊,刺猬鸵鸟都不如。碰到对手,刺猬至少还能伤人,鸵鸟还能让自己心安。你唯独伤了自己。那件事你不用担心了,金心通过经纪人透露,把这首单曲推广暂时压一压,换另一首。对外公开说制作上有些技术问题。还有,那首歌和她目前的形象风格不搭。”
虽然我知道事情过去了,但觉得平淡得有点意外。“就这样?”
“就这样。”
我没有再表现出探究的样子。事情回到了原点,我不过因贪杯休息了两日,算不得什么伤害。况且一首歌词也没必要看那么重。想到这里,心情又开朗许多。
“吴凭……我可以这么叫你么?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逆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是不是有变化。他的嗓音还是我记忆中的清脆,以及我此刻感受到的柔和:“作为朋友,有什么不可以?”
“似乎你在去酒会前,就相信我是真正的作者?”
吴凭有些得意:“你是不是作者我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金心一定不是。我了解她,她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但是表达那首歌的心,她没有。”
“噢。”我下意识地应答了一下,说不出心中是失望还是释然,好像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包括那首歌词。
吴凭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往我头上敲了敲。这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本能地往旁边一避。他倒没觉得尴尬,说:“与其在那走神,不如看点实在的东西。这是千页文化的公司介绍。我有朋友在那当制作人。真正的作者也没什么了不起。让我相信你能不能作词,不如先去那里混个人样。”
吴凭的话里有种奇怪的。他似乎真心要把我送到那熔炉里炼一炼,但一面又很不以为然。但他的话我听进去了,倒不是豪气冲天要闯出一番样子报答他,我不是在拍青春励志片。只是目前的工作确实有点单调,能不费力就换个环境,还是合我心意的,何乐不为呢?
“好。”我低头思考了片刻就给了他答复。
他移出了逆光的背景,朝我的方向更近了一些。我看见惊讶欣喜交织一处在他脸上片刻的停留,转瞬又化成了独属于他的、洋溢全身的期待和兴奋。
“那不打扰你了,你再休息一阵子,合同手续之后和你谈。”他依然那样干脆,起身就走了。他出门的一霎那,我看见一丝此前没有留意到的忧心神色──还是光影的痕迹?
我就这样来到了千页文化。吴凭的朋友正是我的上司陆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