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茂茂白菜

8、4、

　　头好痛。
　　咏絮下意识想拿手去按头，却发现无论如何抬不起头来，低头一看，差点没气疯！
　　她居然是被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
　　日本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她就是头猪，居然会相信那个混账的话真的跟着他过来！！猪都比她聪明百倍！！
　　“醒了？”男人碎玉击石一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咏絮艰难的扭着脖子去看，那男人一身玉色长袍，姿态随意的坐在一张瘸了腿的椅子上。
　　瘸了腿的椅子？！
　　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瘸腿的椅子？这个日本人穷成这样了？
　　她才想起来打量现在呆着的房子，是间小小的堂屋，一角已经塌了，时不时扑簌簌掉下一两块泥土，一张灰扑扑油腻腻的矮桌并两张木凳摆在靠墙的地方，上面摆着一个破了口的碟子，放着几个包子，看上去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一块蓝布帘遮住乌漆吗黑的里屋，隐约有人影晃动。
　　自己绑是被绑着，却是被绑在屋子里最后一张完好的椅子上的。这样看来，她的待遇还是算好的啊？
　　她的眼珠子到处转，藤原礼琮好心解释：“这是阿山家。”
　　阿山？
　　哦，那个小报童。
　　“你把我绑来想干嘛？”
　　“冤枉，我可没绑你。”
　　“那是谁把我敲晕的？！不要告诉我不是你！当时我身后就只有你和那个报童阿山！”
　　男人耸肩，摇头叹息：“我正跟着大小姐走着呢，谁知道你突然间就倒了下来，连忙抱住你，免了你于大地的亲密接触，我还以为是大小姐身有痼疾呢！”
　　咏絮冷笑一声，眼睛看着身上绑得死死的绳子。没绑我？那这是什么？
　　“那个啊？”某人一脸无辜：“你还昏睡着呢，总不能就这样把你送回去吧？林府的人不得剥了在下这身皮啊？所以，只好委屈林小姐呆在这陋屋里了。再说了，我怕万一你醒过来会顺手给我一两爪子，以防万一嘛！你看，我还让你做在唯一的一把好椅子上呢！”
　　真是多谢啊！！某絮咬牙切齿。
　　不用不用。某男纯洁无辜。
　　“藤原礼琮，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被人敲晕还是自己突然莫名晕过去，她会分辨不出来吗？！
　　男人只是笑，笑得纯洁而忧伤，脸上写满了“我被冤枉了”几个大字，委屈至极的样子。咏絮看着看着居然发现自己气不起来了。
　　“给我松开！”
　　藤原礼琮走到她面前，笑颜温和如天上月轮，慢慢的、动作优雅的俯身下去，将惊慌的小女孩儿半拥进怀里。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咏絮吓得直往后缩，可身后椅背抵着她，根本退无可退，男子清爽的气息涌入鼻端，咏絮一张脸顿时通红，说话都开始结巴。
　　“我能干什么？”男人直起身，手指上一根绳子晃晃荡荡。咏絮眨眨眼，手一抬，五花大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果然已经解开了。
　　小女孩儿“蹭”一下站起来，明明身高还没到他肩膀，脸上的绯色还没退，却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什么意思？！”
　　十六岁的女孩儿了，早也明白那样亲昵的姿势并不应该是才见过几面的人能做的，她看多了付衡与女子调情，别人不明白，她还能不明白？更何况，那还是她最不愿意打交道的日本人！！
　　“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让我松开你吗？我松开了。”
　　“都说倭人下流无耻卑鄙奸狡，现在看来，是过之而不及啊！”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藤原礼琮就往外走，谁知道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块蓝布被人掀起，黑咕隆咚的里屋里走出两个人来。
　　一看到这两个人，咏絮就再抬不起脚了。
　　那是一老一少两人，小的是报童阿山，另一个却是位老人。
　　老人拄着杖，穿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深秋的天已经寒风入骨，那衣服却是单薄得风一吹就飘起来，头发尽白，满面皱纹，身形佝偻，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即使被阿山扶着，她也走得晃晃悠悠，拄着杖的的手紧紧握住杖头，瘦得竹签子一样的手微微颤抖。
　　阿山年纪毕竟小，力气太小，扶着老人走出来已经很费力，手下一松，老人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下去，阿山都要急哭了，人影一闪，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千金小姐堪堪扶住了奶奶。
　　“奶奶，您没事儿吧？”咏絮扶住老人，担心老人耳朵不好使，几乎是吼着嗓子在说话。
　　老人偏偏头，难受的样子，“小姑娘，你说话声音小点儿，我听得见。”
　　咏絮讪讪，拉过那把完好的椅子扶老人坐下，扯着阿山到一旁小声嘀咕。
　　“那是你奶奶？”
　　点头。
　　“你是日本人？”
　　摇头。
　　“那……”惊觉声音太大，咏絮又低声音去：“那那个日本人怎么在你家？！还很熟的样子。”
　　阿山奇怪并且理所当然：“他住在这儿啊！”
　　声音立刻拔高，直冲云霄：“他住这儿？！！！”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藤原礼琮和阿山奶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要吓死人哟！
　　“怎么，我住这儿，林小姐有意见？”男人温雅如玉，笑着问。
　　女孩儿辫子一甩，“意见是不敢有的，只是奇怪，你们倭人不是有钱么？做了那么多年的倭寇海贼，连好点的房子都住不起？”
　　“是啊，只是可惜那些东西不值钱，买不了好房子啊。”男人状似极感慨。
　　咏絮气得手都发抖，抖了半天又平复下来。
　　老人面前，不能让老人心急，我忍！
　　转身继续面向小阿山。“你干嘛让日本人住你家？你不知道日本人很坏很坏的吗？万一他不安好心要害你呢？！”
　　阿山很认真的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我值得吗？再说了，日本人坏，可他不坏，他救过我，给奶奶治病，还付我房租，我为什么不让他住啊？”
　　“可他是日本人！”努力加重语气，试图让某小孩儿知道“日本人”三个字代表了多么严重的事实。
　　“可他是好人！”小孩儿也努力加重“好人”两个字，试图让面前的大小姐知道“好人”是多么难得的物种。
　　于是，理所当然的，谈崩了。
　　一大一小俩孩子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同时“哼”一声别过头去。
　　阿山奶奶听着俩孩子嘀嘀咕咕半天又没了动静，伸着耳朵过来想听清楚一点。咏絮刚好看到，突然咬住了嘴唇。
　　老人的姿势怪异，明明是想要知道自己和阿山在干什么，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藤原的方向的，只是把一双耳朵往他们的方向递过来——分明是已经目不能视的盲人。
　　老人的身子扭转太过，眼看要从椅子上滑下来，藤原礼琮赶紧扶住她，“奶奶，饿了吧？阿山给你买了包子，我扶你过去吃。”
　　咏絮转头去看桌上那几个硬邦邦的包子，皱眉：“你就让奶奶吃这个？”
　　“这个怎么了？！好吃着呢！”阿山警惕的看着她。
　　这什么表情？还怕姑娘抢你的不成？！
　　咏絮瞪眼儿，扭头对男人表示鄙视：“你就看着你的房东吃这个？硬邦邦的冷包子？”
　　藤原礼琮抱胸看着她，“为什么不？”
　　咏絮瞪大眼睛正要开骂，男人突然倾下身附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到耳根，圆润的耳珠立刻沁上可爱的粉嫩色。“林小姐不知道吗？”
　　“……什么？！”不要被吓到！撑住，绝对不可以后退半步！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施舍的。”耳边的暖风骤然退开，男人退后一步站在门口，薄暮的光照在他身上，像是切下了一角时光。
　　咏絮愣住，转头去看阿山和奶奶，祖孙俩挨着坐着，阿山拿了个包子递到奶奶手上。那种硬邦邦的质感突然就刺痛了她的眼睛。
　　“别吃了！”她大叫一声，几步上去夺下了他们手里的包子。
　　阿山被吓了一跳，抬头愣愣看着她：“啊？”
　　半响回过神，不吃这个，那要吃什么？
　　大小姐手里捏着两个包子，也愣住，她把包子抢过来了，然后呢？
　　半响，她才左看看又摸摸满脸不自然，问：“厨房在哪？我去把包子蒸一下。”
　　阿山傻傻指了个方向，然后傻傻看着穿一身绸缎的千金小姐手里端着一盘冷包子出去了。
　　“藤原大哥，大小姐也会蒸包子的吗？”大小姐诶，不是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进厨房也只会做高级点心的吗？
　　男人看着她毫不犹豫一角脚跨进黑漆漆布满油渍的厨房，“……大概会吧。”
　　没多久，大概会蒸包子的大小姐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一看就软和诱人的白胖的包子进来，阿山抽抽鼻子，由衷感叹：“大小姐真的会蒸包子啊！！”
　　咏絮得意，得得瑟瑟端着包子放到桌上，转身一看天都快黑尽了，顿时一声惨叫直冲九霄。
　　“啊~~！！惨了惨了惨了……又要被禁足了！！”
　　藤原礼琮看着她像被火烧了眉毛一样团团转了一会突然拔腿就跑，忍不住摇头浅笑。阿山吃着热腾腾的包子招呼：“藤原大哥你也来吃啊！”于是觉得这包子也许真的会很好吃，正要接过来，身后突然一个人撞上来，满脸通红。
　　“那个…..”女孩儿绞着手里的衣角，脚尖在地上划呀划，“能送我回去么？”
　　藤原礼琮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讨厌日本人的吗？
　　咏絮都想掐死自己了！
　　可是，谁让林大小姐是个路痴呢？